那船夫叹了口气,道:“其实这琼花街有分上、下街的,先皇驾崩之前,琼花街只有下街,就是我们驶去的这道,是专司卖琼花的。后来这里引了条河,上街便出现了……都是做那活儿的。”
陆尚温:“道理我都懂,能不能说重点。”
船夫用一种忧郁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道:“先皇驾崩那年,有个人在这河里跳河了。”
陆尚温一惊:“啊?!”
陆尚温反应过来,问道:“这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船夫说,“那时候我还是个少年,还在为上榜而奋斗,落榜归来时,这件事就发生了。本来之前这里是没有桥的,后来不知谁就在这里修了座桥,听说是为了纪念跳河的那人,桥的名字就是他的名字。在这里放河灯祈愿的习俗也是后来有的,听说在每年的这一天放河灯祈愿,自己的心愿便会实现,因为……有那人在守护。”
卧槽!陆尚温想,这是要从宫廷转灵异的节奏啊!
陆尚温沉思了一会儿,问道:“这桥……叫什么?”
“好像叫……”船夫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来,“好像叫……什么桥来着?”
“……”陆尚温无奈抽搐,这和没说有什么差别吗?
陆尚温接过船夫不知是从哪掏出来的河灯,写了自己的愿望,便把它放入河中,看着它随波而去。他看了一会儿,视线却不自觉转移,看向站在桥上看着河道的路人的脸,看到熟人的时候,他轻笑一声,让船夫移向那处,然后将脸上的面具上移,露出自己俊逸白净的脸。
他看向那个站在桥上的人,看见他唇红齿白,看见他眼中清冷如斯,却倒映着自己的脸。他朝着那人露出一个笑容,道:“你不下来吗?”
陆尚温遇到的熟人,叫唐豫书。唐豫书上了船后,他们并没有多说什么,陆尚温没有问唐豫书的去向,也没有告诉对方自己遇到了什么。他们沉默了一会儿,陆尚温突然问道:“你放了河灯了吗?”
唐豫书摇了摇头,陆尚温又继续道:“那么为了省钱,不如你将我刚才放的河灯找回来,你和我写在一起如何?”
唐豫书灼灼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点澜河面上,挥袖清风间。唐豫书几步踏步于河面上,只一闪影,他便用剑端托起了一盏河灯,举在陆尚温面前。
陆尚温面不改色地看着那盏河灯,上面字迹未干,也确实是他的字迹,他笑了笑,道:“很好,你写吧。”
唐豫书于是收了剑,在那上面写了自己的愿望,等他放了河灯,船已经到达码头了。他们下了船,付了钱,走上了琼花街下街的大道。
那船夫说的没错,这里确实是卖花的,陆尚温方才在船上便能够问道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接近了这味道更是浓烈。仿佛要把他的身心,都浸染,都沾染,都沉醉。
他们沉默地走了一会儿,陆尚温突然开口了:“你方才……有看我写的愿望了吗?”
唐豫书顿了一下,回答:“没有。”
陆尚温这才释然地笑了,仿佛他刚才的沉默就是因为担心这个一样,“那就好了,你可千万别看,有些心愿,被知道了就不灵了。”
唐豫书却更加沉默了。
他确实是看到了,河灯上写的字。
他不能不怀疑这就是陆尚温故意要他看的。
上面写着:
——杀光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放了个寒假,我的脑子里全都是阴谋。
不要猜测这个文章会怎么发展,其实我也不知道
☆、第 三十四 章
等到他们找到客栈住下时,已入深夜。
陆尚温要了两间房,回到房内他吃过了饭洗浴了一下便沉沉睡去。
等到他从混乱怪异的梦里醒来的时,窗外阳光明媚,鸟鸣叫的声音清澈悦耳。他躺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洗漱,与唐豫书吃过了饭便上路回宫。
回到皇宫的日子如常,陆尚温吃饭睡觉下棋,最近宫里进了一只鹦鹉,羽毛翠丽,会“翠儿翠儿”地自称,于是陆尚温的日常生活中就多了遛鸟这一项运动,后来这只鹦鹉就学会了叫皇上和陆陆,皇上是外头的嫔妾宫女侍从教的,而陆陆是陆尚温教的,于是有时候这只蠢鸟会很纠结,不知道究竟是叫陆陆好,还是叫皇上好。
没有唐豫书,没有唐豫书,没有唐豫书。
他生活得像是一个既普通又贪图享乐的皇帝,厚重的宫墙就如母亲的子宫壁,坚韧而温暖地保护他,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危险重重的荆棘。
倒是李何苦闲的蛋疼似的一直跑来他这求对棋,在陆尚温心烦之下只好跟他对棋,然后不小心就输成了狗,然后陆尚温就流着两条宽面泪,颤抖着手要再来一局。
了终,李何苦欣慰地叹气:“只有在皇上这下棋,微臣才能得来一点快意,那是和别人下棋所得不到的。”
你骗人,别人都说你下棋从没输过的,都是赢,有差吗?
后来某一日,李何苦突然在下完棋后非常严肃道:“皇上,如果您想要当皇上,再遇上像微臣一般倚老卖老的人,就杀了他。”
那一刻,一排鸿雁穿过苍穹,视乎跟着夕阳一起回家了。
陆尚温知道李何苦的意思,但是他注定只能儒弱下去,注定只能在战火撩起之时坠落,所以李何苦的苦心注定无果。
他没有回答李何苦的话,而是在摆完棋局之后道:“我们再来一吧。”
李何苦灼灼的眼神就像是突然被夹含着冰的冷水浇凉了,他低下白发苍苍的头,捻了棋子使其在棋盘上发起清脆的响声,像是沉闷含在心中的一声叹息。
几日后,李何苦都没有前来与他对棋,递上来的假条他批了,陆尚温的生活里倒是少了一两项趣事。当他无聊到自己与自己下棋时,才惊发现原来下棋已经成为了自己的习惯。
如果有一件事情,在时间漫长的蹉跎之下变成了自己的习惯,那定然是极可怕的。
而当他发现这些的时候,李何苦已然死了。
李何苦在死前,来找他下过棋。
那时李何苦脸色惨白,本不饱满的身形此时犹如枯败的老树。他特地穿上了官袍,厚重繁复的官服像是巨石一般,就要压碎他的背脊。
李何苦看着他,沙哑的声音像是漏了气的气球般,他道:“微臣来与皇上下棋。”
也许是被他这一副将驾鹤归去的模样所吓到,陆尚温有些慌忙地准备了茶和棋盘。李何苦抿了一小口茶就将茶杯放下了。他不是来喝茶的。
明明心不在焉,陆尚温却以他那颤抖的棋子获胜。当他发现棋局因他的落子而陷入死局时,他并没有得到什么获胜的快感,而是下意识抬起头用微微闪烁的眼看着李何苦。李何苦的棋子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局面,无论是进是退,无论他移动哪个棋子,都会打败。
李何苦并没有露出陷入困境的困窘或是焦急,如果细看,还能从他苍老的脸上看出笑意来。
在陆尚温落子之后,他的所有应对之策就已然消失在一片茫茫的识海之中。这个情况是没有对策的,也是有对策的,只是他不想用,也不能用。
“不要用那么难过的眼神看微臣。”李何苦道,他的声音沉闷得像是在叹息,“不过是输了一局棋,又不是败了一场仗,微臣也没输去什么。何况……”
“……何况皇上有此进步,应当高兴才是,何必如此……”他喝了口茶,温凉的茶水到了他的喉口,仿佛瞬间被柴火烧开,滚烫地消融着他的声音,“优柔寡断可不是好习惯。”
陆尚温重新摆了棋子,没有应话。
“这些日子里,皇上定然是时常与人下棋罢……您看,一件事,无论它多难,或是多简单,只要是它成为了习惯,便能做得很好。”
“只是,同时也要思考自己的习惯。就拿欲望来说,没什么比欲望更像生活,但倘若将欲望成为习惯,这个人的生活定然是千疮百孔的。“
李何苦又将他那灼灼的眼望了过来,他此时的眼神,与几日前他令陆尚温杀死像他这般人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皇上,您可曾有过欲望?您欲望得到什么呢?”
在那一瞬间,陆尚温仿佛看到了一个人,他有红衣时的妖艳,也有白衣时的清冷卓绝。这就是他的欲望吗?陆尚温有些迷茫地想着。
可是他不能够是他的欲望。
直至一局终了,陆尚温也未能想出自己的答案。
就好像带着一个孩子在市集里购物,并问他他想要买什么,那么孩子定然会告诉你他所想要的所有东西,若问他最想要什么时,他会踌躇许久,用期盼的眼神在周围的所谓欲望上不住流连,而最终他并没有办法找到他所想要最喜爱的东西,便会号啕大哭。
此时陆尚温的心境与这相同,却又不相同。
他安静地输了一局棋,连茶都没喝,随后他道:“还你一局棋。”
李何苦苦笑着告辞,离开了。
他的身影太过瘦小,似乎只要一个不小心都有可能令这瘦弱的迟暮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