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亦尘大概看出他不是纠结这件事,不过不好说破,反而煞有介事地点头。
青州的猎人盟会召集猎手在十五日抵达,按他现在的伪装身份,同样不能随意变动行程。
“你们还要去别的地方?”花聆在八仙桌最后的空位托腮打量这群男人,眼波流转娇俏可爱,“那是要速战速决了,不过我白天在街上闲逛才听说这件事,家里又不以驭鬼之术为长,也没什么特别有用法子。”
钱亦尘才想起还有别的线索,于是站起来向楼上走去:“我们昨夜截到了它的一根头发,应该放在楼上,我去拿下来。”
“头发?厉鬼哪儿来的头发?”花聆纳闷的喃喃,发髻上的紫藤香气清幽。
那根坚韧到能当琴弦用的头发一直被贺兰玖收着,一般是缠在手上,不过钱亦尘看他伏在桌上的两手都光溜溜的,想来是搁在枕头边了。
转过拐角来到二楼,钱亦尘进门时偏头看了眼这排厢房尽头,华娘背对着楼梯正往卧室走,为了不把熟睡的客人惊醒,脚步和他一样放得很轻。
所以钱亦尘也没打招呼,只是随意一瞥,却忽然发现她的走路姿势有种……非常不自然的僵硬,而且并不是妇人重视端庄仪态,刻意拘束了走姿。
而且华娘低头经过走廊的照明灯笼时,灯笼像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在空中轻轻摇晃。
明明中间差着那么大一截距离,她的头顶和灯笼之间什么都没有,还是说,华娘头顶有东西碰到了灯笼?
钱亦尘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一旦刻意去找,那么发现问题就容易多了。
有根细长的头发从她头顶钻出来,一直延伸到梁上,消失在屋顶高处的黑暗里。
也可能不是消失,而是看不到了。
又是头发!
钱亦尘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收回目光转身向楼下跑去。
下一刻,华娘似笑非笑的脸近在咫尺,出现在他面前!
大堂里,贺兰玖还懒洋洋趴在桌上,回答花聆的问题:“厉鬼当然没有,因为那个孙文君,估计还活着。”
……
这里似乎是酒窖,能闻到梨花酿香到馥郁的气息。
钱亦尘睁开眼睛,努力回忆昏迷前发生了什么,动弹不得的现状很好地起到了提示作用。
华娘。头发。
细而坚韧的发丝,混进华娘的头发里,把她当做了一尊提线人偶,在客栈里提来提去,末端系于房梁上,精心调控着尸体的喜怒哀乐。
那么操纵人偶的人,是谁?
钱亦尘在寂静的黑暗里低头,发现自己被根根彼此交缠的头发绑得非常结实,双脚离地悬在空中,嘴上还勒着一束发丝,防止他发出声音。
怪不得流匪死时没发现任何外伤,头发这种单看就特别诡异的东西,随便从耳鼻什么地方钻进身体,绝对杀人不见血!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孙文君目前没打算把他也杀了。
“嚓。”
火石摩擦的轻响过后,一支蜡烛用幽幽的微光将这里填满,几根头发放下捆起的火石,将红烛立在地上。
钱亦尘眯起眼睛,很快适应了并不强烈的烛光,触目所及的一切都能印证他刚才的推测。
地上是码放整齐的大量酒坛,坛身上贴着福字,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空中是发丝织成的蛛网,结实程度比蛛丝只强不弱,铺天盖地的张开,一圈圈呈辐射状向四周延伸。
他就是落入蛛网左下方的倒霉昆虫,头发缠绕过身体每一处后混入蛛网,交融的天衣无缝。
而作为主人的那只蜘蛛没有身体,只剩一个头,在网的正中央闭目沉睡。
难怪昨夜袭击的黑雾个头也就和西瓜差不多,因为她本体就这么大!
“孙……家小姐?孙姑娘?”钱亦尘在内心大胆呼唤,然而发声受阻,只说出了一串唔唔声。
孙文君……或者说孙文君的脑袋立刻震动一下,被发丝吊着向他移动,一切特征都不符合无形无质的厉鬼本质。
店里的小二提过,孙宅的小姐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传言委实不差。
那张姣好的脸小而精致,双眼半阖时有种沉静到极致的美,或者说,鬼气森森的冷艳。
钱亦尘比较害怕的是,孙文君悬在利他很近的地方,彼此呼吸可闻。
没错,她还在呼吸,气流细小而微凉。
什么人只剩一个脑袋还能喘气啊!
钱亦尘盯着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最大幅度挣动脑袋示意她解开束缚。
孙文君用一根发丝搔着他的右耳,用别有深意的沙哑声音提醒:“你能做到不要乱喊吗?”
钱亦尘猛点头,那束勒住嘴巴的头发灵活向周围游走退去,活动突然轻松的酸痛下颚:“呼……那个,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我又没拿你家银子,绑架我做什么?”
大概聚集在酒肆的修士越来越多,让她沉不住气了,所以先选了比较好下手的那个?
钱亦尘对自己的实力有清楚的认知,有修为又不会什么法术,就像贺兰玖说的,那是现成的补品啊!
“谁说是为了绑你?我要你身边的那个男人。”孙文君沿着发丝蛛网的纹路离开。
姑娘,请不要用这么随便的说法,要挖墙角麻烦尽快……不对,这根本不是挖墙脚吧!
“你要他干什么?”钱亦尘其实很乐意看到祸害之间打得不可开交,不过赢的一定是贺兰玖,这种唯一的结局比较让人郁闷。
孙文君像只洛新妇一样继续勤劳的用头发织网,眨了眨眼睛:“他的脸那么好,长在身上未免太浪费,不如拿来给我啊。”
钱亦尘十分服气,觉得这个逻辑必须给满分。
不过过仍然试着劝她:“你看你都已经……死了,光剩一个脑袋生活多无趣,还是早点投胎吧。”
“不,应该说只剩脑袋的时候,我才真正活过来!”孙文君忽然停了动作飘过来,悬在他眼前作钟摆状摇晃,“华娘本是我家常客,为钱财偷偷给匪徒开了后门,不过那些人一刀把我的脑袋砍下时,我还真是谢谢她了。”
钱亦尘默默看她甩来甩去的灵活动作。
“原来真有办法从讨厌的身体上离开,哈哈哈,从今以后我只为这张脸而活,而且还要换张更漂亮的!”孙文君将铜镜举在眼前。
……总觉得,话里透出的信息很不对劲。
钱亦尘冥思苦想,却抓不住那种感觉。
时间慢慢流逝,酒窖里没有日夜分别,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在找他。
钱亦尘暗自祈祷来的人是封梵,总之不能再让反派借救人行为刷时髦值了!
他无事可做,只好观察孙文君打发时间,发现这个脑袋的日常生活主要由两件事构成。
一,操纵华娘在客栈里走来走去。二,照镜子。
而且后者占了绝大多数时间。
一头长发松松地垂下,从酒窖向着客栈各处延伸,潜伏在门缝梁上,完全看不到末端在哪里。
钱亦尘在蛛网上吊的全身僵硬,脑子却比之前灵活了。
他打解密游戏最多三次通关,在专注思考的情况下,很快察觉到古怪的地方。
“孙……公子?”
孙文君正在网中央顾影自怜,吊起铜镜的坚韧发丝居然因为他一句话崩断几根!
铜镜向地面坠落,在摔碎前总算被她捞住,愤怒的视线盯着俘虏!
“你那间闺房里连本女诫都没有,反而放了四书五经文房四宝,而且你声音不如女子细致,我一开始以为人死了就这样,但现在想想,完全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嗓音嘛。”
钱亦尘无法转动脑袋,只好用余光看过去。
所以不是她,而是他。
☆、第十章
丘县的人只知道孙家有个女儿,所以他应该一直以来都对外小心的掩藏身份。
联想到那本被烧毁的手札上各种让姑娘们自愧不如的心得,估计孙家人也认为有个美貌的女儿,总比有个拈花涂粉的儿子名声好听,于是不作辩解。
钱亦尘默默地想,就宁朝风气来说,孙家爹娘没有直接抽死儿子以绝家丑而是帮忙掩饰,真可谓一对相当开明的父母啊。
以前孙文君的爱好是作女人打扮,现在没了身体穿不了襦裙,只能通过别的方式打发时间了。
“孙文君,喂,喂!”被吊起来的某人只有嘴巴能动,一连喊了三声。
那个清冷艳丽的脑袋悬在黑色蛛网中央,正对着镜子描眉画眼,无数根头发举起胭脂眉笔,细细修饰脸上的落梅妆,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钱亦尘毫不介意被无视,自言自语:“你长得真好看。”
孙文君立刻从上方出现在面前,略显得意的瞥来一眼。
见对方终于不装没听见,钱亦尘趁热打铁的出卖队友:“咱们先来讲道理,你想要贺兰玖的脸,绑架我干什么?说真的,如果你去对付他,我绝对会在旁边看热闹!”
酒窖的四壁都画着阻隔鬼气的古怪花纹,只要孙文君不离开就不会被找到,他光照镜子就心满意足不用吃饭,可钱亦尘再拖下去就饿死了!
严格划分的话,贺兰玖还不算队友,卖就卖了,而且他也知道对方不会输给一个脑袋。
“——你这么说可真让我伤心,若是封梵在,是不是就会有另一种待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