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叔伸出两指来比划,低声跟叶萧逸讲古:“这事得从两年前说起,咱这做管事的,管的最大的事情就是时令天气、仓储保存、食物初加工、物资进出,还有联络外销的铺子。
那满地的粮食、满山的果子,什么时候该收、收多少、分几次收完,都得管事做决定。大管事一声令下了,才能收。
收早了、收迟了都影响产量和质量。这个事情得算得非常准,差个两三天都会毁了今年的收成。
一般稻谷九成熟了就要抢晴收割,连续好几日太阳猛烈,其后必定降雨。
降雨了就糟糕了,稻谷本来已经被晒干了,再淋了雨就容易让里面的米粒断裂,变成爆腰米。这种米是不能送到主人家里去的,拿去卖还得降价卖。
而且淋了雨的稻谷,若遇上连续三天不放晴,这谷子就会发烧,变成黄米。长时间没有猛阳晒谷,还会让米变成霉米。到时候一整年的收成都要喂猪了。
这当大管事的啊,就要对时令天气预测得非常准。姓赵的那东西第一年上任,他就是派我出马的。
我好歹也跟了秦大管事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该收什么,我都门儿清。反倒是那姓赵的什么都没捋顺,要不是我帮他,他哪能坐稳这个位置?
那年我一出马,不但稻谷在暴雨前收好了,果子也分批送出去了。别人家的果子还烂在树上、烂在仓库里头,就我这里抢在暴雨前都收了。
这算是大功一件了吧?结果这功被姓赵的抢过去了。”
叶萧逸正在喝茶,听到这最后一句一口茶吐出来,不解道:“您这么威风,这功劳他咋抢的?”
黎叔哎哟一声,拍了下桌子,悔不当初道:“都怨我,好拉不拉,咋偏那时候上茅房呢?齐大管家请府里的几个管事、店铺管事,还有庄子里的管事喝酒,我就上了趟茅房,那功劳就被他抢了去。
这都怨我,干嘛要去帮他?这都是他大管事的活呀!
后来我说是我干的,姓赵的就说黎叔也有功劳,一副好上司的样子,齐大管家就信他了。”
看来这个功劳就是赵大管事的“代表作为”了,叶萧逸挖出了一桩,又继续挖:“那后来呢?你以后不帮他了,他还怎么威风?他要犯了大错,齐大管家能不换了他?”
说起这个黎叔就痛:“我是不帮他了呀,看着他犯错也不提醒他。
但凡种过豆子就知道,绿豆红豆这些豆子爱长虫。一段时间没瞅,里面准给你长一包黑黑的象甲虫。
这些黑虱虫子还会蛀空豆子,让绿豆变成空豆壳,到时再除虫就说什么都晚了。
姓赵的在绿豆收成后,一直不主持除虫,大家都等着他呢。我估摸着,这家伙是不知道新收的绿豆要杀虫卵,就等着看他的好戏。
后来我越等就越觉得不妥,整整两千斤绿豆啊,要是全都长了虫,这可是大罪过!齐大管家要是发落的话,我也逃不了。
于是我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出手。但是我留50斤不管,放在那里长虫子,算到姓赵的头上。
结果这事发落了,这50斤长虫的绿豆全都算到了我头上!姓赵的说,他把这活交给我了,没想到我竟然偷懒至此,还剩50斤没处理完。
他还说,念在我在庄子里多年的份上,不赶我走,只扣我工钱。那次我整整被扣了半年工钱啊!
我告到齐大管家那儿去,他说这事赵大管事有权全权处理,让我服从管教。之后啊,我告发姓赵的心就歇了。”
叶萧逸啧啧两声总结道:“这么说,那姓赵的是能力不行,却是爬位的一把好手?”
黎叔唉声叹气,摇两下头,最后又喝下口茶,压下牢骚。显然是死心了,要不是他不会爬位,人太蠢,凭他在庄子这么多年,那大管事的位置哪里轮到姓赵的当?
叶萧逸再凑近黎叔,继续打探:“黎叔,你知不知道公子爷上次来庄子找姓赵的什么事?”
“嘿,还有什么事?不就是让姓赵的联络外边的铺子,把往年的陈粮、陈米、果干这些压仓货都卖了去赈灾。
这不是刚闹完饥荒吗?这个雪季正难过呢。那些陈粮坏米卖得比平年的好米还贵。
拿陈粮霉米赈灾,会让人说咱们私德有亏。但是变卖成真金白银,别人就不嫌弃了。
这赈灾啊学问大着呢。齐家但凡是有关捐助的事情,公子爷都会亲自过问,轻易错不得。”
黎叔对这些事情是门儿清,因为这件事就是他在跑。
叶萧逸敲敲桌子,琢磨道:“赈灾啊?无利可图的事情那赵大管事肯用心干?”
黎叔一副“被欺负的那个总是我”的样子道:“所以这事是我在干。”
叶萧逸哈哈哈笑出声来:“黎叔,这回你翻盘了。”
第68章 首富攻略8
一个月后,齐大公子又带着他的贴身管家驾临庄子。这回却是一开始就有好戏等着他上演。
齐墨刚从马车上的梯子走下来,就有个老乞丐跪在二十步远的雪地里,双手奉上一捆草绳,他身后还跪了一地乞丐,众人齐声山呼:“多谢齐大善人相助,我等结草相还。”
齐墨只能停下脚步,转道到老汉面前,让众人起来,问他们何事?
张大爷仍然跪在雪里,双手奉上一捆稻草绳,给齐墨磕了个头道:“齐大善人,您是我们的恩人,大恩人呐!
救助之恩,无以为报,唯有结草相还。这一捆草绳打有千结,长五百尺,是我们所有人这一个月轮流编完的。
每打一个结,咱们就念一声齐大善人长命百岁。这捆千结绳是我们对恩人的心意,望大善人能收下。”
古时农家没什么财产,除了贵重的铁锄、铁锹、铁锅等工具,长绳、木桶、木盆、床等就是家里的宝贝家私了。
铁锅两三百文钱一个是最贵重的家当,而麻绳啊、床啊这些在市面上卖得也不便宜,一捆编得漂亮又结实的麻绳可以换肉吃了。
农家汉子都会编稻草绳,这可以用来捆菜、捆柴、套车、拉货,晾衣服、丈量土地。三尺就是一米,这500尺的草绳足有160多米,拿到集市上也能换米吃了。
这些汉子编了草绳能送回给恩人,实属有心。一身狐裘大氅的齐墨亲自走过来扶起老汉,让仆从收了这一大捆稻草绳,给跪了一地的人道谢:“感谢诸位为齐某祈福,齐某感激不尽。大家都起来吧,让老人家跪在这雪里折煞齐某了。”
张大爷这才带领众乞丐起身,但是他的戏还没演完,接下来才是重点。张大爷又捧着一饭盆的碳还给齐大善人:“感谢大人体恤,我们已经找到了牛粪过冬了。不敢糟践了这贵重之物,赵大管事发下来的碳,咱们全都原封不动如数奉还。”
一旁被点名的赵大管事脸都绿了,他上个月报上去的票子,还写了救助乞丐用了二十斤碳。这伙乞丐就来拆他的台!
赵大管事不断去看齐大管家,希望这么多票子,他会不记得这苒。
但事实是,这是公子爷亲自吩咐过的事情。齐大管家还特地去留意了这件事的后续,以防公子爷问起。
现在齐大管家胸中正汹涌澎湃呢,这二十斤碳装起来也有一麻袋了,可是人家还回来的碳只装了一个饭盆。
好你个赵磊,公子爷最忌的就是贪墨灾款!
赵大管事被齐大管家的表情吓得冷汗涔涔,想着一会儿能不能把这个责任推给黎叔。没想到黎叔在后头也挖了个坑等着他。
这次,赵磊真的遇到了能够收拾他的人。
庄子账房的议事大堂内。齐墨坐在上首,他对着赵磊呈上来的账本看了两眼,就啪一声,把它甩到一边,看向弯腰站在跟前的赵大管事。
赵大管事被吓得直接跪了下去。
齐大管家拿起账簿看了看,也眉头蹙起,把账簿扔到赵磊脚边,摇头道:“赵磊,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大胆!”
赵大管事完全不知道账本有何问题,也不知道上峰为何震怒?此时他马上捧起账本再看,这一笔笔陈粮卖出去的银子他都加过了,没错啊?
赵大管事磕头伏地,举起账本请示道:“属下不知问题何在?望大管家示下。”
齐大管家拿过账本,一条条说道:
“这九九米行除了跟咱们买粮食,就没别的表示?上一个灾年,他给咱们捐了九百两银子,表示要共同抗灾,给冰雪中的百姓送粮送衣。
还有这全福米行、三秋粮铺、吉吉果铺都在北地,上回公子亲自去北地坐镇,制止了饥民暴动。否则这些粮铺早就被百姓打砸抢光了,此次他们也没有表示?”
这次赵大管事懂了,齐大管家这是说他贪了银子!还是贪。污超过九百两以上。他敢克扣下层员工的钱,可不敢贪一分公子爷的钱。
赵大管事忙磕头请罪道:“冤枉啊,大管家,这些个铺子不是我跑去的。我不知道这些铺子还捐了银子,我绝对没有贪一分捐款……”
赵磊把二管事黎叔供了出来,黎叔走进大堂就把一本附册呈了上去,禀报道:“这是各地粮铺的捐款账目,合银一万三千九百五十二两,这些银子已经发送齐家本宅,不日即将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