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唯一共同点,是脸上都一副惊怒交加、不可思议的表情。
阳光璀璨烈烈,靳雨青望向对面,果然看到了手持血光凄然大笑的白斐然,依旧一身红衣,只是早已被血染透。他的剑下静静躺着他同父异母的哥哥,白氏家主的大儿子。
就算白斐然是根骨绝佳的天纵奇才,也无法抵挡一群金丹修士一拥而上的围攻,身上很快被戳出了好几个血洞。
而萧奕手中握着靳雨青的腕,默默得冷眼旁观这一切。
靳雨青道,“我记得,我是在屠仙峰下的河滩上将他捡回来的,那时他被剑划伤得不成样子,差点一命呜呼,养了好几年才能下地行走。”
萧奕闻言看向青年,听他继续叹息说:“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大概就是这个时候。他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不能死’。若不是当时他求生欲望那么强烈,硬是撑着那么一口真气,不然搁谁身上被灵剑捅出七八个窟窿也是活不下来了。”
说话间,幻境中的白斐然不敌众手,跳墙而逃。
倏忽画面又一转,是一座陡峭的山崖。
山崖石壁上攀爬着一个锦衣少年,身后背着一个硕大的药筐,目标明确,想要将长在悬崖峭壁裂隙中的灵草摘到手。他已是近乎成功,就差再攀一块石头。但就是这块不起眼的石头,要了他的命。
少年一脚踩空,径直坠下!
靳雨青发现他时,已经来不及赶去施救了,少年身躯砸在地面,瞬间就没了气息。
“……”靳雨青回头望向沅清君,可惜道,“要是早来一步就好了。”
萧奕念罢安魂咒,才安抚他道,“你即便是早来了,也救不下幻境中的任何人。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不过是又在我们面前重演了一遍。”
靳雨青退开两步,纳闷起来,“可采药失足跌落山崖的少年,和白斐然有什么关系?”他托着下巴思考良久,盖因这少年摔下来时脸面着地,已经是看不清什么模样了,更认不出是哪家的子弟。
萧奕顿了顿,道:“白斐然十岁上下,也曾跌下山崖,不过侥幸没受太大伤。”
“沅清君!”靳雨青再一次对他的记忆表示吃惊,“你连这种人家的家事都知道,太神了吧!”
萧奕谦虚道:“我师父与白氏家主有所来往,曾在我面前提过一次,我便记得了。”
靳雨青不得不竖起了大拇指,可心中疑虑更多:“就算白斐然也掉下去过,哪又如何?天底下曾经摔落山崖的少年也为数不少,总不能让我们都看过一遍吧?”
“不知。”萧奕淡道。
两人又寻摸了一会线索,忽然,一只巴掌大小的红丝雀从远处树梢飞来,在少年尸首上盘旋数周,仿佛在确认他的确是死了,然后才扑闪着翅膀飞到一旁,落地化成了人形。
靳雨青看见对方面容,诧异:“白斐然!”
萧奕眯起眼睛,打量片刻,将事件前后串联,突然摇头否认道:“他不是白斐然,他变的是这个少年……地上这个,应该才是白氏家主失足落崖的小儿子。”
靳雨青仔细一想,汗毛倒立,问道:“那现在那个小无常君……”
沅清君道,“是那只红雀。”
第47章 被雷劈傻的仙君17
靳雨青有些发愣,他并不是对萧奕的判断有什么异议,而是心中暗暗感叹,自己与白斐然相交百年,无话不说,自认为已是至交好友。竟不知白斐然打一开始就是在蓄意隐瞒,连身份都是假的。
沅清君看出他眉宇间微微的烦恼,道:“藏匿自身的妖族气息并非难事,若是他刻意隐瞒,别说只是一百年交情,哪怕是一千年,你也永远无法得知真相。”
“你说得对,区区一百年……不论是对妖族还是对你我,都太短了。”靳雨青摇摇头,看着已经化形成白斐然的红丝雀施法将尸体摧毁,用地上泥土把自己的脸面糊脏,捡起几株药草和破框,一瘸一拐地向家走去。
他转身跟上雀妖,萧奕看了他一会,才默默加快两步,目视前方,轻咳了两声严肃道:“跟对了人,选对了路,做对了事……就不短。”
靳雨青斜乜了他一眼,轻尔爽朗笑道:“沅清君,你又要弘扬你们赤阳剑宗的那套仙门道法理论了吗?好好好,正道大法好,可惜我是个魔修,只想赶紧解决了这桩事,图个问心无愧、痛快自在!”
“我不是——”
“哎不说了!你看前面!”
沅清君都到嘴边的解释话就这么被他给硬塞回了肚子里,向来高冷清淡的眼神里难得有了弱势下来的抱怨委屈,心道,这样平时聪明伶俐的大蛇妖,怎么这时候就愚钝得似块石头。
瞪完这一眼,他转头去看靳雨青所指的方向。
白家庭院的后门处停着几辆罩着黑布的笼车,应当是采购搜集回来炼丹的中下品灵草。上品灵草和材料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而这些下品灵草相比之下就易得多了,但也是生来娇贵,离了生长的土壤就要枯死,受不了长途跋涉的迁移。
白氏开创了一套以灵补灵的方法,才叫这些娇草们能新鲜完好的送来。
但是一般来说,材料补给都是外堂的事情,而今天这回,竟是白家主亲自出来统筹清点,走的还是自家后门。
但靳雨青没能纳闷太久,他尾随白家主和这些黑布箱笼走到炼丹阁内,白家主带着几名得意弟子避开众人,进到闲杂人等不许入内的后间,敲开一块地砖。
砖下露出黑黢黢的楼梯通道,两人紧随其后钻进地道,摸索着往前行进。地下凉风打上面庞的时候,靳雨青浑身一番骤冷,脚下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堵上了萧奕结实的胸膛。
萧奕抱扶住他:“怎么?”
靳雨青平定心神,步子缓缓向前迈,但潜意识里却一直排斥这个不知尽头的地方。鼻息之间嗅到一股诡异的药草味道,令他蛇鳞都快要片片立起,走着走着那股子横劲儿就怂了下去,钻到了沅清君的身后,推着他往前。
“到底是怎了?”萧奕道。
靳雨青警惕地说:“我不知道,我总预感前面会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我不敢……你先走,你在前面。”
萧奕被推得无奈,“好吧,我抱你走。”说着一胳膊肘夹起蛇妖,阔步追赶前面已经没入阴影中的白氏等人,拐了几个地下石廊,渐渐耳边响起了人声,和……此起彼伏的凄厉尖叫。
靳雨青一听这尖叫就头皮发麻,心惊肉跳,闭上眼就任着沅清君夹小鸡似的拎着他走。
没多久萧奕就停了下来,四下一扫,心中大骇!他回过神来便明白了为什么刚才靳雨青会有那样的表现,把他放在地上后,别无二话就把他脑袋摁进了怀里,呼吸因愤怒而渐渐加重。
尖叫、大哭、哀嚎,仿若地狱。
靳雨青道:“萧大仙,是、是什么?”
萧奕叹声:“你还是不要看了。”
“啊,你这样说我肯定是要看的呀!谁还能没有点好奇心?我、我胆子也不小,你松开我,让我看看……”靳雨青挣开脑袋上按压着的手掌,边说边睁开眼,“我不信他们白氏能搞出什么恐怖的东——”
一截条状物倏忽蹦到靳雨青脚边。
他低头楞了半晌,冷抽一声,跳起来盘到沅清君身上,大叫:“萧奕!这是什么,尾巴还是头?!是蛇尾吗?!”
萧奕道:“是头……看花色,应该和你同族。”
“丧心病狂!丧心病狂!”靳雨青抱着沅清君的胳膊,勉强镇定下来,吞了声口水四处望去。怪不得刚才打心眼儿里就不想下来,这是同族相惜,是妖类的第六感啊!就算知道是幻境假象,也太残暴了。
这座地牢阴暗潮湿,每根牢柱上都用术法篆刻着镇压符纹,墙上大量贴着二重保险的符纸,每间牢里关押的并非是人,而是种类不同的妖,有已成人形的猫儿狐狸,也有尚未化形的鸟兽蛇虫。多数已被折磨得没了反抗的力气,尚有新抓进来的几只,还在徒劳地撞击着牢门。
有的牢房中簇着几名白氏弟子,身穿符衣,正围着一个年轻女子。
这时白家主安排完“新货”,背着手巡视过来,喝道:“等什么呢!还不动手,等这雀妖亲自把妖丹送给你们吗!动作快点,今天还有一批天极奇丹要炼!”
他们竟是要活剖这些妖族的内丹!可对于妖来说,内丹就是修行的基础,强行活剖内丹无异于一场刮骨凌迟的酷刑,更何况没了内丹等待妖族的就是魂魄尽散,灰飞烟灭。而白氏剖妖丹竟是为了炼制“天极奇丹”!
这颗改变了信安白氏在修真界中地位的丹药,一颗令白氏家主扬名立万、扬眉吐气的奇丹,却是用这无数无辜的妖族内丹炼制而成。
看至此,这一切真相便都模糊地串联起来了。
白氏家主性来心高气傲,接掌宗门后不甘被人嘲讽贬笑,誓要一雪前耻,让信安白氏成为丹修乃至整个修真界中一个屹立不倒的铁柱,却为此本末倒置,走上了邪路——以妖丹炼化,造出能够快速提升修为境界的奇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