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陵略略正色,道:“徒儿近日修行,有几处气息略感凝滞,想问问师尊……”他云云总总提了几处疑惑,只字未提幻境与锁魔井镇。
李莫名不疑有他,引经据典,一一替他解答。
“……下回若再遇上这般情形,只消阻断灵能,虚实以耗之即可。”李莫名道,“可明白了?”
姜陵道:“徒儿明白。”
李莫名道:“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一并问了罢。”
姜陵道:“暂时便这些。”
李莫名道:“那便好。遇着困惑莫要硬来,走火入魔就得不偿失了。”他摆摆手,“你且回去吧。”
“是。”姜陵应着,转身欲走。
“且慢!”李莫名又叫住了他,“你与雨儿难得来一趟驭灵山做客,便不要日日闷着修行,也多出去走走。你既与陆贤侄交好,让他陪你在山上多转转便是。”
姜陵道:“徒儿知道。”说罢鞠了一礼,步履稳健,面色如常地离开。
直到走得够远,出了李莫名嗅识术范围之外,他才松下劲来,脚下一个踉跄,扶手撑在廊柱上。
一摸额头,竟是沁出了细细冷汗。
数百年的沉淀造就了如今李莫名的仙风道骨,但本质却是与李英杰李如雨一般的暴烈直率,情绪稍稍激动便吐了真言,虽然及时改了口用旁的话补救,但姜陵何等聪慧,抓着这小小的一点失误,便将诸方线索串联到了一起。
加之临别时李莫名又叮嘱他与陆卓扬多多相处的那番话,更使得姜陵确定了猜测。
那幻境中呈现的,必是真实存在过的旧梦倒映。
明心老人与李莫名定是知道断灵钉的真正用途。
而若按部就班任由事态发展,那月满之日,便是陆卓扬的殒命之时!
顾不得细想陆卓扬半魔体质的真伪,顾不得深究两位老者的真实意图。姜陵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他死!魔性发作尚可用清血真灵抑制,若是成为锁魔井阵法的容器,那便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匆匆赶往陆卓扬的住处,撞开门看,那人却是不在。屋里门窗紧锁,燃着浓重的艾草熏香,也不知道在熏什么,姜陵略一皱眉,便退了出来。
这个时候人又跑哪去了?
他略有些不耐,又撞开自己住处的房门。想当然尔,人自然也不会在这里。
这条连廊上只住着他与陆卓扬二人,动静再大也不用担心吵着别人。只是让姜陵没想到的是,边上那间本该是空着的屋,此时却有人开了门,走出来。
“陵师兄,你回来了!”那人眉儿弯弯,不是景秋是谁?
姜陵道:“你怎么在这?”
景秋道:“自然是雨师姐和方大哥带我来的。”他眼珠儿溜溜一转,“陵师兄,你正事办完了?”
姜陵点点头,心中虽有不耐,却没有多说,他对着陆卓扬的屋扬扬下巴:“你可见着这人?”
景秋道:“见着了。”
姜陵道:“他去哪了?”
景秋轻哼了一声:“陵师兄,你跟这人黏得也太紧了吧?不过分开半个时辰,就这般火急火燎地要见他。”
姜陵道:“与你无关。”看来也是问不出什么了,这便准备自己去寻。
“陵师兄,你不会喜欢这人吧?”景秋在他身后,大声质问道。
姜陵懒得理他,转身便走。
“陵师兄,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么?”景秋恨恨道,“我不过玩儿些小魔物,你就与我诸般置气。这姓陆的本人就是个大魔物,大妖怪,你却对他这般上心!你也太偏心了!”
“你是如何得知的?”听到这番话,姜陵这才回身看向他,“你知道多少?”
“这个时候想到要管我了?这回又干我事了?我偏不告诉你。”景秋道,“你不是想知道他去哪了么?”他朝着廊尾一指,“你去找他好了。你若是去找他,定会后悔的!”
“小景,别胡闹。”姜陵略有些疲惫。这几日烦心事太多,景秋这会儿又凑上一脚,只让他觉得更烦躁了些。不过毕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师兄弟,虽时常被景秋折腾得不厌其烦,但仍是将他视作亲人,“此事情况有些复杂,待我处理好了,再将前因后果告知与你。”
交代完这些,他便头也不回地赶往廊尾,只留了景秋在原地怔怔看着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卓扬说过,廊尾接着景色宜人的镜花湖,他时常会与师弟在那里打发时间。
临得近了,便能感受到微风拂面的凉意,柳条儿在风里轻盈摇摆,发出细细的婆娑声。
陆卓扬就坐在树荫子底下,悠悠然钓着鱼,听见动静扭过头,见到是他,于是笑道:“这儿凉快,过来坐。”
姜陵见他这般模样,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不是让你回屋里等我么。”
“我回了。”陆卓扬争辩道,“不过在屋里没待多久,就被虫子咬了一口。”他说着掀开衣领子,给姜陵看他锁骨间的一个小口,“你看你看,看到了没有?肿了一个大包。”
“所以啊,不能怪我。”待姜陵辨过真伪,陆卓扬又放开手,把衣服拢好了,“我就烧了艾草香料,想把屋里头熏一熏。”
“行了,随你吧。”姜陵接过鱼竿,往泥地里一插,然后将他拉起身来。
“哎哟这是干嘛,”陆卓扬道,“鱼就快上钩了。”
“不钓了。”姜陵道,“跟我走,我带你下山。”
作者有话要说: 这卷快结束了=。,=
☆、金岭
“诶,为什么?是要去山脚小镇上玩么?”陆卓扬不解,“这么来回有些赶啊。五日后就是月满,要不等月满之后再去?你想玩几天我们就待几天。”
“赶紧跟上,”姜陵撩开挡着路的柳条,“我们不去山脚小镇,去临渊城。”
“你要回去?!”陆卓扬的嗓门一下子就大了几分,这才来几天,怎么能说走就走,“是不是刚李掌门又给你分配任务了?你就不能跟他打个商量,再留些日子?他和如雨姑娘都还在山上,凭什么要你先回去啊!”
姜陵睨他一眼,道:“与他们无关。”
陆卓扬讪讪:“哦。”
他想了想,快走两步赶上姜陵,问道:“那你干嘛这么急着走?赶着回去吃林家铺子的蛋饼啊?”
“除了吃喝玩乐,你这榆木脑袋里还能装进什么?”姜陵忍无可忍,抬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这几日就没件顺心事,他正烦着呢,本不想搭理这蠢货,孰料此人变本加厉,竟能扯到毫不相干的蛋饼上,也算是种能耐。
不过姜陵却是气不起来,被沉甸甸压着的心头反倒松快了些:“此处去临渊城,脚程快些一日便可抵达,不过以你身体状况来看不宜太赶,我们便去金岭城歇个脚,最多耽搁一天。”
“我这不是关心一下你么。”陆卓扬揉揉脑门道,“……诶,不是啊,我也去?”
姜陵道:“那是当然。我不是说了要带你下山去么?”
陆卓扬“啊”了一声,道:“山下迷阵比较复杂,我还以为你的意思是让我送你出阵。”
“送我下山就算完事了?想得倒是简单。”姜陵敛着嗓子学舌道,“‘人,人生苦短。最好再有个谁,能,能一直陪着我。’你说说,说这话的人,是你不是?”
陆卓扬的脸瞬时涨成了猪肝色。
这姜陵也是恶劣,明明听懂了他的话,却假装不懂,没想到居然还在这里给他下套。不过既然提出来了,陆卓扬只能硬着头皮顺杆往上爬:“那,那你应不应?”
姜陵停下步子站定,侧着脑袋上下打量他,临了颇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道:“连绣花针都驾驭不好,放你出去也是祸害人。算我吃亏些,且暂收着吧。”
陆卓扬:“……”
“还愣着作甚?”姜陵嘴角勾着,勉力压着才没让自己扬起笑来,“趁天色尚早,山路也好走些。”
“不是啊,”姜陵的逻辑让陆卓扬有些昏头转向,他都被搞迷糊了,“还有五日就是月满,断灵钉还要施一次法才行。我现在不能走。”
提到断灵钉,姜陵脸上的喜色便收了起来,道:“钉什么钉,不钉了。”
“怎么了这是?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去见了一趟李掌门,回来就哪哪都不对了。”陆卓扬有些无奈,正色道,“现在只有断灵钉一个法子能救我,我不可能放弃的。”
他内心挣扎一番,最后向后退开了一步:“要不你先去吧,我现在不能跟你走。等身体好了,我再下山去寻你。”
陆卓扬不走,他走什么啊。姜陵又急又怒:“断灵钉不是好东西。师尊透了底细给我,那物虽能止住魔性却也后患无穷。此法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并非万全之策。没有断灵钉,我们另外想办法便是。万万不能让五钉汇聚。”
不论明心老人有什么民生大义,姜陵统统不想管,他只知道,明心老人这番做派,就是舍弃了陆卓扬。
但是他又做不到将一切和盘托出。一来不想陆卓扬因明心老人的舍弃而伤心欲绝,二来是担心陆卓扬知道真相却自愿成为容器,那就更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