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章家一直是祖父的老主顾,从太医院退下来后就很照顾祖父生意,长年身体不适的老太君,和心事重重的当家主母,差不多就是京城每个权贵之家的基调。宋明哲留意了一下,这个章家突然从手札上消失的时间,恰是在天瑞三十八年夏。一般病患忽然否了长年看太平脉的郎中,只有几个原因,找到了更好的郎中,突发了疾病,原本的郎中不大擅长。
你别看小小的郎中职业,穿梭在高门大户,意外怀孕的小妾横死之类的故事见得多了,多是当家人信任的人,所以郎中的嘴一定要很紧。祖父的嘴素来严实,所以多年来宋明哲也未能从祖父口里得到什么有趣的八卦旧闻。
宋明哲不大死心,往前又翻了翻,找到了章家第一次出现在手札上的记录,看到了一行,章家三子,长子任职东宫,次子师从东宫的讲经师傅,细细瘦瘦东宫两个字很是扎眼。宋明哲摸着发僵的后脑勺,心里一阵惧意,如果自己学习本朝历史时候打瞌睡时候的模糊记忆没有错的话,卞太子就是那一年夏天因为巫蛊坏了事的。
宋明哲还待要找下去,那边乾宝急急忙忙跑进来,“希希哥,赶紧走,我妈回来了,要是让她看见我把你放进来了,她一定不会饶过我的屁股!”乾宝的话音里带着隐约的哭腔,宋明哲仿佛又回到了乾宝罚抄书找自己作弊的日子里。
他二话不多说,提着衣摆就往外跑,一个助跑,就双手扒上了墙头,“乾宝,”宋明哲回头对跟在自己身后不远的乾宝说,“祖父常说,医得了病,医不了命,但是我从来就不信这句话!你的命握在你自己手上!”宋明哲说完,就帅气翻身,跳出了院墙。
不慎崴脚,刚走得两步,就撞上了全副武装的一位老熟人,黑梅卫头领梅影秋。他轻皱着眉头,警惕的朝着宋明哲跑出来的院墙张望着,“你怎么会在这里。”
夜幕降临,没想到宸妃娘娘游兴不减,带着众贵女在画舫里听着小曲儿,品着上贡的西域美酒,要说这女子寻欢作乐起来真是不输男儿家呢。卖炊饼的小吴这样酸溜溜的抱怨,被他高大健壮的内人敲了一个脑瓜崩,咧着嘴继续去吆喝他的炊饼去了。
大梁风气开放,本朝开国皇后就是大名鼎鼎的将门虎女,连着后宫风气为之一振,当年胆子大的闺秀换身男装出来跟着兄长出来兜风不在话下。近些年风气稍微收敛,但也有别个爽利性子的少女,看到自己喜欢的白面书生,提着马鞭上人家里认门,逼着人家提亲。对了,这几个女子都姓萧,不是公主就是郡主。这种多少有点伤风败俗的事情,放在皇家就是一段上佳姻缘,几位皇帝就拍着桌子表示这是有建朝古风的表现,那几户书香门第还不是捏着鼻子,委委屈屈尚了公主。
画舫上灯火通明,映着天上明月高悬,别有一番趣味。画舫的布帘并未全部放下,一扇小窗中依然能看清宸妃娘娘身影,她嘴角含笑,端坐在画舫二楼,阅尽人间风流的模样。
一支黑色的箭,划破夜色,直接穿过这扇小窗,将宸妃娘娘射了了一个仰倒,画舫里的鼓乐声,嬉笑声,戛然而止,伴随而来的是阵阵惊呼。
岸边当下也乱作一团,混乱中有巡街的小吏划了船准备登船,被船上的守卫拒绝,一言不合险些踹下河去,有画舫上没经过风浪的娇花,已是依靠着栏杆嘤嘤嘤哭做一团。岸上有驻守的黑梅卫冲散人群,在犄角旮旯里寻找着那一箭射来的方向。
所以事必躬亲的梅影秋就在巷子里活捉了可疑人士宋明哲么。
宋明哲尚不知今夜发生了何事,只是觉得自己形迹可疑,少不得被盘问许久,宋明哲非常懂行的举起双手,“别拔剑,我什么都没做!”
第六十八章 困局
宋明哲作为一名有经验的穿越人士,多少有点坏习惯,比如,以自我为中心的主人翁意识,他总觉得艾玛大梁的故事都是围绕着老子展开的吧?一定要小心呀,不然干涉到别人的时间线就会造成惊天动地的大灾难!
这样自以为是的想法显然很招惹忙碌的公职人员反感,我们这里已经很忙了,拜托你小爷就不要来添乱了行不行!
梅影秋手指在剑柄上抚摸着,嘴角抽了抽,再看了宋明哲一眼,就有甩袖子离开的意思。
“这条巷子在你跳进来之前有没有人形迹可疑的经过?”
宋明哲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梅影秋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紧绷的面部神经放松了些许,“最近城里太乱,没事就不要出门了。”
宋明哲还在想自己最近明明没有卷进什么事件,哪里来的乱哦,突然灵光一现,上前一步,两只手指捏住了梅影秋宽大的袖口。
“梅大人慢一慢!”梅影秋轻挑眉峰,神情中有种宋明哲似曾相识的味道。
“小人有一事相求,敢问梅大人之前和小人所提及的章家,是东宫詹事府任职的章家吗?”
梅影秋的眼神渐渐凝聚,锐利如同薄冰,嘴里轻声念叨的着果然如此。
宋明哲不明所以,侧耳想要细听,被梅影秋一把按在肩上,“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命是为了活着的人留的。”宋明哲目瞪口呆,梅影秋和自己靠在墙上壁咚的动作,换个话题那就妥妥的是男男暧昧呀,宋明哲强忍着不去细数梅影秋的睫毛,他闭起眼睛,依然能感受到梅影秋喷在自己脸颊上清浅的呼吸。
“你怎么了?”梅影秋对宋明哲奇特的肢体动作很诧异,他弯下腰想要替宋明哲掸掸衣摆上的尘土,指尖刚刚触及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关心。
“咳,我还有事,先走了。”梅影秋几乎是落荒而逃,留下宋明哲独自沉思琢磨他留下来的几句话。
宋明哲觉得,梅影秋他们一定是对章家的事情知道一些什么,而这个秘密一直以来是祖父和萧裕纯瞒着自己的,以萧裕纯的缜密,他说没有活口的悬案,那一定就是一个千古悬案,只能从他身边下手了。
宋明哲站在阴影里,兀自思考,却是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墙根里,一身夜行衣的男子轻轻跃上枝头,几下就消失在了月光里。
宸妃娘娘面色如雪,双目紧闭躺在绫罗中,分外可怜。
殿内密密麻麻跪了一排御医,都说郎中这个职业好混,宫里的御医更是待遇丰厚。可是吧,这凡事都有利弊,高收益下必然面对着高风险的旋梯。虽然平时只是请请平安脉,看看妇科常见疾病,注意注意保胎,讲究一下中老年养生要诀,但是隔三差五总有些拿自己职业生命和*生命当赌注的环节。
比如这时候被官家拖着领子来回晃荡的这位首席御医,人前一直风光无限,此时恨不得抹着眼泪可怜巴巴背诵着反复斟酌过的脉案。
“我不管,我不管,人怎么就昏迷了呢,怎么就没醒过来的,凭什么失血过多就会昏迷呢?”官家彻底开启了不讲理的九五之尊模式,毫无道理可言,对参与了抢救工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御医们怒目而视,从头批评到脚就没个看顺眼的地方。
后面不够资格亲自奏对的小御医心里打着鼓,万一这官家兴致来了,逮着自己死命问,自己又该怎么收场呢?在他小人家看来呀,这宸妃娘娘完全算是皮肉伤,止了血后,大多会有些虚弱乏力,断断不至于昏迷的程度,这大概是后宫邀宠的一种手段?
“陛下,陛下——”昏迷中的宸妃娘娘轻轻呻吟了起来,官家心疼的都要裂开口子了,随手丢下被晃昏头的倒霉鬼,亲自伏在床边,抓着宸妃娘娘的手按在自己的胡须上,开口声音都带着颤抖,似乎生离死别的苦命鸳鸯一样难舍难分。
小御医艰难的低下头,不让自己的白眼翻得太明显,想要轻哼出声,哦,那只是鼻子痒痒。
这一场后宫大乱的风波远远不止于此,不仅京兆吾狠狠吃了一顿挂落,连带着黑梅卫都挨着了台风尾,稍微有点脑子的内侍都屏住呼吸走路都是小步小步腾挪,前朝动辄被一顿狠批,可斩不斩的统统要求秋后问斩,官家的原话是这样滴,这等奸邪之人,不斩了等着过年当盘年菜吗?
文武百官默,罪不至死这一句话,像是如鲠在喉,就是咽不进去,吐不出来。
刺杀宸妃娘的杀手,已经在京城被下了重金的通缉令了,但是鉴于通缉令是杀手界很不喜欢的官家颁布的,能够有多少效果,我们只能呵呵的拭目以待了,没得包庇犯人就是老萧家祖坟冒青烟了。
从结果反推原因,这宸妃娘娘是谁的眼中钉,肉中刺呀,这个街上举着糖葫芦的三岁孩童都能讲的出来,不就是凤藻宫里坐着的,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嘛。
虽然官家现下并未有什么表示,但是皇后娘娘后宫里的日子不大好过了,先是贤妃淑妃分去了她逐项后宫事务,然后凤藻宫尽管分例没有一丝短缺,但是凤藻宫女官在后宫说话没几个人认真当回事了。
皇后娘娘当真是忐忑不安到了极致,要是陛下认真整饬一顿倒算是好的,这等温水煮青蛙的日子,她在风光无限的日子里,看过无数倒在大庆殿门前情敌这么挣扎过。身为原配,结发多年,她太清楚官家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了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不牵情心者,视如草芥。到了这个时候,能够保住自己的也就是太后娘娘了,奈何太后娘娘之前“久病未愈,吃斋念佛”概不理后宫事务,就连一句话也递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