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十一、三十二······”板子不停地落,沈嘉言的肌肤肿了,鲜血沾到了板子上,又溅到了地面上,像是朵朵红梅绽开。
气氛由一开始的好整以暇开始变得隐隐不安起来。
当那侍卫数到“五十六”的时候,“啪——”一声,板子断了。
尉迟砚忍不住站了出来,替沈嘉言求情道:“父皇,这板子既然已经断了,说明这是上天的旨意,不如这刑罚就到这里就停了,也算是顺应天意。”
皇上尚还在思索着尉迟砚的话,还未开口。
太子逮到机会,就先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径直就把脏水泼了过去:“哟,老七,瞧你这心疼劲儿,不会他护着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六皇子跟着落井下石道:“老七啊,你说这板子断了是顺应天意,那你岂不是说父皇下令打他一开始便是违背天意了吗?”
六皇子此话一出,皇上的神色便立刻冷了下来:“给朕换根板子,继续!”身为帝王,是永远不会容许别人说他有错的。即便他真的是错的,那也是没错的。
尉迟砚掀开衣袍跪了下去:“父皇明鉴,儿臣不敢。儿臣只是觉得上天有好生之德,兴许知道父皇亦是仁德之人,所以想留他一条小命。”
皇上的神色和缓了些许,指着沈嘉言,终于松了口:“既然这样,那朕就给他一个机会。你问他另一个人是谁,他若是愿意说出来,朕也许会饶了他这条小命。”
尉迟砚行了个跪拜大礼:“父皇英明。”
直到尉迟砚走到沈嘉言的身边,才知道他伤得到底是多么的重。他的背上、腿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衣服和伤口粘连在一起,每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再打下去,只怕整个人真的会被活活打死。
“那另外一人,到底是谁?”尉迟砚试图想要劝服沈嘉言,“事到如今,你若还要护着他的话,只怕就没人能护得了你了。”
沈嘉言睁开眼,坚定地摇了摇头:“抱歉,我不能说。”
“那个人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吗?”尉迟砚不解地问道,他实在不明白沈嘉言这样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
出乎意料的,沈嘉言毫不犹豫地就承认了:“嗯,比命重要。”
能让他用命护着的人,尉迟砚的脑海里一瞬间想到了梵音,只是下一秒却又自己否定了。梵音此人,一心向佛,哪里装得下其他?更别提他一向克己守礼,根本不可能在宫闱之中同沈嘉言做出这种事情。
见尉迟砚也没能问出个结果,皇上挥了挥手:“继续行刑。”
那侍卫应了一声“诺”,棍子还没有落下,便听见一个清冷的男声:“不必问了,那个人是贫僧。”
那声音明明不大,却震得每个人心血翻涌,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表情。
就连皇上都被这个消息震懵住了:“国师,怎么会是你?你可是我朝的圣僧,怎么可能······?莫不是你为了救你的徒弟,所以编造的谎言?”
“陛下若是不信的话,可派人检查苏亦尘的肩胛骨处,是否有一颗小小的红痣?”梵音极其冷静地说道,只有偶尔瞥向沈嘉言的眼神里,才隐隐能窥见那么一丝焦急。
一内侍检查完后,回禀道:“回皇上,国师说得一字不差。”
皇上手猛地一拍桌子,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梵音,你身为朕的国师,却在朕的皇宫之中干出如此荒谬的事情,你该当何罪?”
“是臣的错。”梵音毫不犹豫地就认下了罪责,“可不管是什么错,都是臣一人之过,与他无关。他已为臣受了五十六棍,还请圣上就要罚罚臣一人,放了他。”
皇上怒气冲冲地指着梵音的鼻子:“梵音,你以为朕不敢罚你,是不是?”
“臣不敢。”梵音低垂下眼眸,“臣自知罪孽深重,故而特来向圣上辞去国师的职务。还望圣上允许。”
梵音此话一出,皇上就是有多少火也在一瞬间被浇灭。祈福、祈雨、占卜······哪一样他都离不了梵音。
梵音这就是在威胁他。但最让皇上憋屈的是,他明明知道梵音是在威胁他,却依旧要被他威胁。
皇上清了清嗓子:“辞去国师的职务就不必再提,但你毕竟也是犯了错。这样,朕近日收到北部的奏折,说是他们那儿瘟疫灾情严重。朕就命你去治理那瘟疫,算作惩罚。你可有异议?”
“臣接旨。”梵音眼神毫不掩饰地望向沈嘉言,“现在臣可以带人走了吗?”
皇上憋屈地挥了挥手:“带走吧!”
梵音小心翼翼地托起沈嘉言的脖子和腿,避开沈嘉言受伤的地方,把人给抱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步,走得稳当而又坚定,像是他怀里抱着的,就已经是他的全世界一样。
沈嘉言躺在梵音的怀里摸着他的眉眼忍不住问道:“师父,小音是谁?”明明就是一个人,为何会有两种不同的性格?一个冷清,一个却宛如孩童。
“他也是我。”梵音垂眸解释道:“我自幼学习佛法,他是人性一面的我,故而性子就被封在了孩童时期;而梵音,是佛性的我,佛爱世人,却待谁都疏离,所以佛亦是谁也不爱。他希望我来救你,所以他把他自己融入了我的佛性。”
沈嘉言默默颔首。
而就在梵音抱着沈嘉言走后没多久,尉迟砚便也寻了个借口出来了。一出来,便径自去了听禅寺去找梵音。
尉迟砚到的时候,梵音正在给沈嘉言处理伤口。
沈嘉言的后背上是大片青得发紫的淤青,有些地方被打破了皮,伤了内里的肌骨,轻轻一扯外面的衣服,沈嘉言就要疼上半天。
尉迟砚看着适才挨了那么多棍却都能一声不吭的沈嘉言,现在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药膏涂到伤口上要叫疼,把衣服扯离伤口会眼泪汪汪,就连梵音无意中碰到了他哪里的皮肤,就说那里有暗伤,一碰就疼。
而梵音,面上虽还是那一副冷淡的模样,但是手上的动作已经完全地出卖了他。
沈嘉言一喊疼,他的手就会不自觉地哆嗦一下;扯离衣服时候的动作更是轻得不能再轻;抹药膏的时候,眼里淡淡的心疼更是溢于言表。
看着他们俩,尉迟砚突然就觉得很羡慕。
沈嘉言不在外人面前喊疼,是因为知道就算喊了也未必会有人心疼;而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却总是希望他能再多心疼自己一点。
梵音则是不论在旁人面前多么的冷静自持,一见到沈嘉言总是就乱了方寸。连他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沈嘉言适才的装疼,到底掺了多少的水分。可梵音却怎么也看不出来,却总是下意识地心疼他多一点。
尉迟砚就这么等在房间的外面,直到沈嘉言的伤势都处理好了,梵音才终于将视线转移到尉迟砚的身上:“何事?”
“是关于北方瘟疫的事。”尉迟砚神色凝重,“我收到的消息称这次北方的瘟疫,恐怕不是天灾,而是*。所以,这次我打算跟你一起去。”
“你的身体不适宜长途跋涉。”梵音望向尉迟砚,平静地阐述一个事实。
尉迟砚用手捂住了唇,掩去了咳嗽声:“不,这次你还真需要我。据说那北方的官员上下沆瀣一气。你觉得若没有我这个王爷的身份,你去能压得住吗?”
梵音沉吟一会后道:“备够你自己要用的药材。”
“放心,我省得。”尉迟砚知道梵音这就是同意了,面上也透出几分轻松的意味,“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你们先行,我等他伤势好了再出发去追你们。”梵音望了一眼屋中的沈嘉言,如是说道。
尉迟砚微微颔首:“好。对了,我还得到一个消息,此次北方瘟疫之行,父皇还另派了一人作为钦差——苏家大公子苏筠。”
☆、第八章
尉迟砚三日前便已经出发,苏筠却停滞在京中,不知打什么主意。而梵音,也为了照顾苏亦尘,迟迟没有出发。
听禅寺中,禅房内。
“药熬好了,来,喝药。”梵音把碗端到了沈嘉言的面前。
黑漆漆的中药里有着稍显浑浊的沉淀。一端过来,那独有的苦涩味道顿时弥漫了整间禅房。
沈嘉言只看了一眼,便一脸嫌弃地扭过了头:“我不想喝,好苦。”
梵音有些始料未及,他素来喝药都是一饮而尽,还未曾有过说不想喝药的时候。更何况,苏亦尘这缘由找的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
“你还一口未喝,怎么就知道这药是苦的了?”梵音把药碗递到沈嘉言的唇边,哄道,“这药是我惯常喝的,不苦。”
闻言,沈嘉言眸光微闪,看模样似是有些意动,犹豫地问:“你没有骗我?”
“出家人不打诳语。”梵音笑道,把手中的碗又往前递了递。
梵音今日一袭蓝色长袍,上面绣着一只神形兼备的仙鹤,恍若振翅欲飞,笑起来的时候,显得面容越发清俊纯净,好似天人下凡。
沈嘉言把脸埋进被子里,只怯怯地露出一双眼眸:“那,你先喝一口,我瞧瞧。”
为了证实这药确实不苦,梵音端起药碗饮了一口,末了眼含笑意地望向沈嘉言:“我喝过了。这下信了吗?”
沈嘉言身体又往被子里缩了缩:“我还是有点害怕。要不你再喝一口给我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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