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青色点眉送给了齐慕然,一盆红色猎烟送给了容云想,只有那一盆淡黄色的羞涩神思,怎么也不舍得送出去,暂时留在自己院子的角落里,被几片硕大的树叶盖住。
白风扬道:“你没有了阿生,生活可能不习惯,再给你找个服侍的罢。”
蓝止婉拒:“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对付了,没什么大不了。”
曾几何时,蓝止也能跟白风扬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话。他曾经有些不安,担心白风扬看出了什么,这个人却一直没有提起,态度也平和得自然,让他逐渐放下心来。
之前的事情,他已经累了,不想再查了,只要能跟简锵安安稳稳地过些小日子,他什么都愿意放弃。如果一切都是为了陷害他,那么吴斐、范青,甚至李悠根本犯不着死,因此说到底,所有的事还是因他而起。
像往常一样踏入朝会的大厅,蓝止在平时的位子坐下来,宋长老面带笑容,容云想一脸傻笑,苏楚颔首沉默,惟有万长老有些不以为然。
宋长老四下里一望,笑着说:“既然人都差不多到齐了,跟你说说吧。明苏啊,我们观察了你一段时日,大家都觉得你的确是真的。说实话,之前那个我们一直觉得有些问题,但是大家都没太当回事,因此没人提起。说开了之后,才忽然发现,原来大家都注意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小细节。”
宋长老望了万长老一眼,后者像只打了镇静剂的老虎被逼着迎客,不得不打起精神发个话:“没错,都觉得你是真的。”
宋长老又笑着说:“我们已经跟掌门说了,今天找你来的目的,便是要重新恢复地位,苏楚想闭关几年,让他闭关吧,你还是照顾之前手下的弟子。”
蓝止望向苏楚,苏楚轻轻颔首:“请蓝师兄成全。”
蓝止向宋长老道:“是。”
众人的表情都是一松,皆现出欢喜的神色来,容云想等年轻的更是眉飞色舞。蓝止心中微有些难受,低着头没怎么说话,突然间站起来,正色道:“师父来了。”
众人都落落而起,各自整理仪装,悄然无声地恭谨立着。不多时稳健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比平时略有些快。蓝止抬头,只见门口走进来一个容光焕发的中年男人,一身紫装,与前些日子的憔悴大相径庭,面色红润,意气勃发,双目炯炯。
万长老、宋长老等人已经是呆了,哆嗦了半晌才叫道:“掌门,恭喜掌门!”
年轻的弟子们就算看不出来,只看几位长老的眼神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怔愣了半晌,欢喜之情难以言喻,齐声道:“恭喜师父升阶!!”
升阶了,升上了圣阶。
怎么升的?
蓝止望着迟肃前额不易察觉的淡黑,以及神色之间难以发现的亢奋,脸色半青半白,心中突然升起一阵寒彻心骨的恐惧。
不好,北行要遭殃了。
第57章
蓝止根本没注意朝会上说了些什么,迟肃志得意满,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欢喜恭贺声一片,也没人去管蓝止在想些什么。
他没怎么说话,只是一直望着迟肃的脸色。乍看之下似乎有些叫人不安的青黑之气,却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的心理作用。迟肃的设定是一辈子升不到圣阶,因此这一升阶让他猝不及防,条件反射地想到那枚被藏起来的升阶丹。
升阶丹属于高风险的丹药,残余药力藏在体内,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让人痛苦发狂,神智失常。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如此,情况不一,大约也只有一成的人才会发作。
北行派开门祖师定下来的规矩,修为停滞十年以上者才可服用升阶丹,服丹后要关在玄铁笼中观察三个月,一旦有发狂的征兆,那便是没救了,看管的弟子要把他立刻击毙。
如果迟肃服用了升阶丹,他现在就像只带了狂犬病毒没打疫苗的老虎,暂时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却随时随地可以发疯,把周围所有人的颈项咬断。
“明苏,既然你已经回来,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算了吧。” 心愿已成,其言也善,掌门和颜悦色地说出一句好话来。
“谢师父。” 蓝止颔首称谢,态度端庄恭敬。
朝会一散,他便驾着风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沿着后门去了山间的悬崖,在一株半山腰上横出来的古树旁边掏了掏。摸了半晌,小洞里却空空如也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半皱的纸条。蓝止摊在手中一看,上面字迹娟秀地写了几个字。
【蓝修士,找不到?】
藏在这小洞里的白风扬的戒指不见了,换言之,这戒指里的升阶丹也给人拿走了。那人是怎么找来这个地方的?
蓝止垂头丧气地飞上来,怔怔摸着下巴,突然笑了笑。
当初简锵被白风扬刺死,蓝止逼不得已带着他去晨雾之墓,回来时觉得自己的住处被人动过。那是他问阿生看到了什么,阿生说半夜上茅厕时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但是阿生本来就是害他的人之一,这话便是假的。
一切都是布置好的,蓝止仓促中背着简锵离开,自己的院子便空了,阿生里应外合,任凭人搜查。他要找的未必是白风扬的戒指,也许是离瑟,也许是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却什么都没找到。
于是他们故意制造出被外人搜过的假象,只盼蓝止上当。
那时蓝止生怕被人搜出白风扬的戒指,让阿生回了房,自己来到了后院的悬崖。
白风扬戒指的藏身之处,是蓝止亲手指给他们的。蓝止就算确定周围没人,阿生只要见到他出了后院的门,以那人的聪明之处,再找也就不难了。
迟肃之所以允许李峰在他身上试针,只怕也是因此而起。那时候白风扬的戒指已经落到了迟肃的手上,不得不怀疑蓝止的忠心。
那人是什么时候来搜这戒指的?这后山悬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凭他聪明过人,也不可能一两个时辰就搜到手。
蓝止低头想了想,又是一笑。
蓝棱。
小浣熊夜半被人刺成重伤失了踪,偏偏又没死,蓝止自然要去找它,一找便是好几天。这时候后院的山崖无人,那人随便待在那里一两天,根本没人知道。
他当时还有些起疑,不晓得那人为什么不直接把蓝棱杀了,留下它这条命做什么?后来的事情却是天翻地覆,步步追杀,仓促得让他没时间细想。
这人喜欢玩弄人的感情,简锵被刺,蓝止失去理智;蓝棱被刺,蓝止还是心痛着急。这人伤害的都是蓝止所关心的人,情深之处,关心则乱,他才能把蓝止像是提线木偶一样控制在手里,立于不败之地。
直到李峰出现之前,蓝止还不知道这人的目的是置自己于死地,如今细细想来,一切也都容易解释了。
不过,这一切都说明了一个问题。
这个人的修为不如自己高。
如果他的修为比自己高,把自己打晕找个地方杀了也就算了,一了百了,何苦费这么大的周章?
知道了这一点,倒也不是全无所获。
整件事情有多方因素,缺一不可。李峰是个世外高人,严凉常年闭关,这些人若不是有切身之痛,也不会来管北行派的闲事。而迟肃多疑护短,外人上门让他的弟子试针,他也未必首肯,因此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要让这几方大势力联合起来,压制着蓝止试针。
一旦试了针,蓝止便是插翅也难逃。
这么一个修为不高的小人物,再加上一个天生脑子不好使的阿生,竟也能把这群人玩弄于股掌之内。
到底是谁呢?谁都像,谁都不像。
李悠果真已经死了么?苏楚的哀伤是真的?齐慕然除了看书,真的没有别的爱好?容云想一片赤子之心,天真可爱,难不成都是装出来的?又或者还有人躲在暗处,他竟然连注意也没注意到?
在这个草木皆兵的时刻,蓝止唯一没有起疑的人,竟然是白风扬。
真是讽刺。
那可是当初跟他势不两立的对手,针锋相对,恨不得置他于死地。蓝止总以为会跟他争斗到最后一刻,然而世事多变,他竟然也有这么一天。
蓝止把纸条重新放回原处,回到院子里,把后院的门一关,暂时将这件事放下了。既然已经恢复了身份地位,自然有不少事情要做,只能等有时间了再想。
退一步说,如今最让人忧心的事已经不是过往的恩怨,而是迟肃这个二逼。那人聪明一世,不知道想没想到他把升阶丹送给迟肃这步棋,无意之间把整个北行派推在了刀口之上?如果他知道,当初还会不会这么做?
迟肃升阶,北行上下过节似的争相奔走,宋长老传下来,让弟子们在大殿里摆了几十张桌子,着手准备晚上的水酒宴。蓝止碰巧也刚刚回归,便也捎带着沾了光,晚上一起庆贺。
谁知道还没进大殿,就听到里面传来吵闹的声音,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弟子拉拉扯扯,身边围了一群人,那样子不像是干活,倒像是要干架。
“我们蓝师兄好容易回来,关你们什么事?背地里说人闲话,也不怕舌头长疮!”
“我们什么时候说蓝师兄闲话了?我们说的是之前那个,害了这么多人的性命,你们什么都看不出来,连自己的师兄都不认得,还好意思在我们面前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