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先皇提出要封王时,朝臣没一个敢反对。他们心中反而还忐忑不安,害怕镇南王不接受“招安”。
人家在那边过得有滋有味,凭什么来给你当老二啊!
没想到镇南王竟接受了。
事实上到了新皇登基,朝中百官大多已做好镇南王改朝换代的准备。真要有心扶持幼主,怎会选这么个怯弱无能的新皇?分明是在为自己篡位做准备啊!
新皇不是胆小如鼠吗?指不定帝位还没坐热乎,就会被吓得主动禅位!
到那时,镇南王得了帝位又占了理,谁都说不了什么。
即使是最为忠君的卫国侯,心中所想也相去无几。
谁都没想到镇南王南下剿贼归来,一切都变了样。新皇开始亲政,镇南王放出大权,两人霎时成了明君忠臣的典范,颇有携手中兴大齐的架势!
见朝中有此变化,卫国侯病都好了,每次都精神抖擞地来上朝。
可即使是如今,朝廷依然得靠海上贸易养活,大齐的钱袋子瘪瘪的,喝稀喝稠全仰仗着镇南王,许多人对朝局仍持着观望态度。
姬瑾荣不太在意。
姬瑾荣对海运很感兴趣。以前别说去海边,就算是到屋外吹吹冷风,对他而言都可能是致命的!
姬瑾荣这几个月看了镇南王留下的“闲书”,知晓了许多从前并不知晓的东西。
原来世界之大,是他从前无法想象的。有些地方远得根本不可能用马匹走过去,只能靠着指南仪在茫茫大海上航行。那些地方有着丰富的矿藏、植被和稀少的人口,几乎等同于无主之地。
原来这世界并不是太傅所说的天圆地方,他们脚下所站着的地方是个圆球,他们生活在圆球之上,靠着地表那丰富的资源生活下来。
镇南王所写的东西,大多都颠覆了姬瑾荣的认知。他是个好学的人,虽是相信镇南王,却还是想亲眼瞧瞧。
姬瑾荣骑上红马,和镇南王一同出宫。
长孙猛作为姬瑾荣的亲随,默默地领上禁军随驾左右。瞧瞧旁边威风凛凛的黑骑营,再瞧瞧与姬瑾荣骑马并行的镇南王,长孙猛心中沮丧无比。
他比不过镇南王,他手底下的人也比不上镇南王的人,真是太打击人了。
若不是姬瑾荣身边需要人,他恨不得立刻奔赴边关,养出一身杀气!
想到这个,长孙猛又有些丧气。
姬瑾荣像是知道他的想法,派了韩适之来当他老师,要他学兵法、学韬略,若是没得到韩适之的点头绝不放他离开。
别看韩适之是个书生,那家伙可难缠得很,没事就罚他抄书!他一个不懂吧,就拿“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蠢人”般的目光瞅着他。他要是不服,韩适之会说:“陛下一听便明白了。”
长孙猛抓狂。
若是谁都有姬瑾荣那种慧根,世上哪还有那么多蠢人啊!
哦不,他不是蠢人,他只是比陛下笨一点点。
长孙猛紧紧地追随着镇南王与姬瑾荣。
最近的海港离京城大约有两个时辰的路,他们一大早出发,一路上走走停停(吃吃喝喝),到达海港时,冬阳已经爬到半空,整个海面都笼罩在金色的阳光中,粼粼波涛在日光下熠熠发亮,像是一大片晃来动去的金子。
迎着咸咸的海风,姬瑾荣感觉胸腔像是完全打开,兴奋地接纳着这从未接触过的微咸空气。
这,是海啊。
姬瑾荣以前只能在书里见到的东西。
太傅提起时,都说海事凶险,于是他心中对海的印象是“凶恶可怕的巨大怪物”。亲眼见了一见,才发现海也可以这般温柔美丽。
姬瑾荣望向镇南王:“很多事,须亲眼所见,才知真假。”
镇南王也望着姬瑾荣,凝视着姬瑾荣满是愉悦的脸庞。他说道:“日后陛下定然可以亲眼看遍天下。”
镇南王所说的自然也是姬瑾荣想做的。只是身处帝位,始终不得自由,远一些的地方根本去不得。更何况镇南王的事还没解决,他哪里能谋划着脱身去玩儿。见长孙猛等人离得远了,姬瑾荣喊:“石头。”
镇南王正伸手裹住姬瑾荣的手掌,免得他被冻伤。听姬瑾荣这么喊,镇南王应道:“陛下,臣在。”
姬瑾荣说:“天下再大,若是,只有自己,也没意思。”
姬瑾荣说得有些吃力。可有些话,他总是得说出口的。对于这个世界,他并没有多大的归属感,顶多只是有些怜悯卫国侯、韩适之等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国丧家亡的悲恸罢了。如果要用魏霆钧的命换回他的命,他醒来之日成了魏霆钧身死魂消之日,那他就算回去了又有什么意思。
如果不知道魏霆钧对自己的感情便算了,如今他已经知晓,怎么可能安然地享受魏霆钧为自己强续的寿命。
姬瑾荣望着镇南王。
即使得到过姬瑾荣一句“试着学学”,镇南王听到姬瑾荣的话时还是欢喜得很,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迸开。以前姬瑾荣不敢想明日如何,他也不敢想明日如何,如今已经不一样了。姬瑾荣不在时,他尚能和“老天”斗;姬瑾荣都在这儿,他难道还不敢斗吗?
镇南王一扫沉郁,胸中豁然。他说道:“臣永远不会留陛下自己一人。”
姬瑾荣笑了起来:“这才对。”
这才是他熟悉的魏霆钧。
他所认识的魏霆钧,绝不是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之辈。
绝处犹能求生,更何况他们未到绝处!
第15章 收服草根蛮王(十五)
这日天气极好,海风虽大,但并不太冷。镇南王领着姬瑾荣走到港口,沿着长长的码头走到最外面,雪白的浪花冲击着坚实的石壁,却拿它们无可奈何。
几大港口的码头都是镇南王建的。
早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初,镇南王就发现大齐已是强弩之末。
对于一个坏到了根子里的朝廷,从它本身着手改变已经来不及了。要想它好起来,要么把它连根拔起,要么只能寻求外力将它改造。镇南王去过好几个世界,这边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对他而言都是大好的材料,别人不晓得如何利用的资源,在他手里都是宝贝。
每次到达新的世界,镇南王最初所做的都不是毁了它,而是想办法掐住整个时代的脉搏。
他一直在为迎接姬瑾荣的到来做准备,比如这一次他把目光放到了海运上。据他从前读书所了解到的,同时期的西方国家之所以能打破黑暗时代往前走,正是因为他们借助发展海运(海盗)事业来盘活国内的经济。
镇南王所做的,就是在那些野心家行动之前把他们准备做的事都做了!
正是因为他握住了这个世界最大的资源,才能成为权倾朝野的“异姓王”。而他身边也有着一大批拥趸,个个都一心追随在他左右,绝不会背叛他。
以前他正是靠着这些忠心不二的部属与“主脑”斗法。
要将颓势尽显的世界拧转过来不容易,要加快它的倾覆实在再简单不过。
人心就是他的筹码。
这是姬瑾荣教他的。从前他不懂,只觉得自己在为姬瑾荣做事、在为姬瑾荣收拢民心,只觉得,自己所守卫的是姬瑾荣所希望他守卫的江山,自己所保护的是姬瑾荣所希望他保护的百姓。
对于那个位置,他从无念想。
直至姬瑾荣病重不治,老太傅宣读姬瑾荣的遗诏,他才明白姬瑾荣早已一步步地将江山社稷交到他手中。那些事本不应他来做,那些民心本不应他来得,那一切,都在他的陛下的谋算之中。
镇南王说:“陛下,船回来了。”
姬瑾荣顺着镇南王的目光望去,只见帆船的顶部先从水天交接之处露了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露出整艘大船。船身非常牢固,看上去丝毫没被海浪侵蚀。渐渐地,水手们的口号声渐渐近了,那些健壮的汉子们一声一声地吼叫着,听着颇有气势。
到了码头,黑压压的大船挤满了码头。最有经验的水手站在甲板上指挥,各船上都抱出了儿臂粗的锚绳,对着码头方向齐齐一抛,用那巨大的四爪铁锚把船牢牢固定住。
一个将领打扮的人最先走下船,直直地朝镇南王跟前一跪:“王爷,卑职幸不辱命,带回了王爷所要的东西!”他的目光小心地扫过镇南王身边的姬瑾荣,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一看就是世家公子模样的少年,怎么能和镇南王并肩走在一块?
镇南王微微拧起眉。不能怪下属不认识姬瑾荣,毕竟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觐见天子。只是即使对方是自己下属,镇南王也不希望他这样大咧咧地打量姬瑾荣。
镇南王说:“这是陛下。”
那将领见镇南王面色不渝,心中惊异。他连忙向姬瑾荣行礼:“见过陛下!”
姬瑾荣说:“不必多礼。”
镇南王命那将领和姬瑾荣说说此行的收获。
那将领也不含糊,当下就说:“陛下可要到船上看看?”
姬瑾荣笑道:“正合朕意。”
那将领被姬瑾荣笑得晃了晃神。正找着丢了的魂儿呢,就感觉背脊发寒。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家王爷冷冷地瞅着自己,那目光像在瞅着个死人。
那将领一激灵,忙将姬瑾荣往船上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