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吃蚀心水的解药,怎知蛊王住在他心里,早就把蚀心水吞了个一干二净……仙人道长研究两个月,也没研究出如何让离魂蛊和蚀心水两相消除,但乌溪云丧心病狂以血缘婴尸养蛊王作引,仙人道长都预料不到,离魂蛊蛊王竟是连还魂丹都压制不了,就更没人能想到,蚀心水对蛊王而言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简直不在一个次元。
当初那般想要解却解不了的毒,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被蛊王当食物给吞了!
然而……
容澜已经不在乎蚀心水还能不能解。
容烜推着容澜在院中转了一阵,停下步子,绕到轮椅前,蹲身问道:“小澜,坐累了没有?”
容澜点点头,语气虚弱:“有点累。”
容烜这才发觉弟弟苍白的面上一层汗,心疼将他抱出轮椅往房间走:“大哥抱你回屋,躺着会好受一些。”
一直默默守在旁边的千帛推过轮椅,也跟上,道:“烜大哥,先生快到吃药时辰,我去看看先生的药,顺便唤人准备沐浴的热水。”
容澜长期卧床,又丧*体机能,需要经常净洗身体。
“辛苦你了。”容烜点头,抱了容澜快步走回屋子,“小澜,很疼吗?吃过药就不疼了!沐浴过后,大哥再给你按按,会舒服很多。”
容澜身体疼痛虚弱,说话更是费力,醒来之后甚少言语,唯有对着容烜才有问必答:“不是很疼。”
千帛端来药,容烜接过药碗,抱起容澜,喂他喝药。
“咳咳咳!”容澜边喝边咳,他的吞咽能力也被离魂蛊之毒损毁大半。
“先生……”千帛给容澜擦拭唇角淌出的药汁。
容烜停下动作,心中不由升起灼灼恨意!几个月前,他还在为了小澜主动让他喂药喝而高兴,此刻,却只觉得揪心地疼,他好好的弟弟被折磨成这样……!!
莫不是弥儿引蛊前死活求着容烜放过自己母亲,容烜早就一剑结果了乌溪云!
“小澜活着便罢,若小澜有个三长两短,我容烜绝不放过她!!”
但此刻,得知容澜出事策马赶来的重翼已经密令处死乌溪云!
一碗药喝完,容澜面色惨白,一身是汗,精神越发萎靡,然而疼痛令他没有一刻能够安眠。
沐浴的热水被下人端进来。
千帛扶起容澜,容烜动作轻柔给弟弟脱衣,衣物除净,容澜身上的肌肤与面色一般苍白,由于身体不能动、血液不畅,甚至比面色还要显得缺乏生机,触感也更冰凉。
容烜抱起容澜,日日面对弟弟孱弱不堪的病体,他的心除了疼,就是恨,他恨所有伤害小澜的人,更恨他自己被乌溪云骗,亲手喂小澜吃下蛊引,恨他自己无法代替小澜受苦。
他知道容澜活得辛苦,却从没想过要放弃小澜。仙人道长说过,容澜身体的疼痛半年可以消除。容烜坚信,半年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容澜□□被容烜抱进浴桶,由于水的浮力,容澜在浴桶内根本坐不住,是以容烜次次都与他一同入水,将他搂护在身前,为他擦拭身体。
千帛则次次站在一旁,做些辅助工作,添添热水,递递罗帕。
千帛照料先生病中起居已有两年,容烜不放心旁人伺候容澜,千羽辰便将他安置在容澜身边以防容烜一个人看顾不过来。
其实千羽辰更想自己照顾容澜,但有容烜这个大哥在,他没有立场,唯一能做除了派来容澜的徒弟,就只有隔三差五以朋友的身份探望。
与以前相比,千帛也变得很少话,大多时候只默默伺候着先生,不知为何,他觉得先生醒来后,整个人都死气沉沉,这种情况他从没见过,哪怕是那两年、先生病得最厉害的时候,他也从没在先生身上感受到过这种气息。
水中,容澜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抽搐,人也闭了眼,容烜大惊,急忙将他抱出浴桶,“小澜!小澜!”
“我去叫王太医!”千帛慌张跑出屋子。
痉挛来的一次比一次猝不及防,容烜紧张地为容澜按揉四肢,容澜闭眼忍受,面色惨淡,神情凄楚憔悴,却是咬着牙关不愿发出声响。
“澜,别逞强了,疼便叫出来!”
千羽辰如常前来探望容澜,一进容府先听说今日大公子抱了小公子晒太阳,小公子恢复不错的样子,可他走进房间,就见到这样一幕,心不由暗沉。
千帛很快请来王褚风,王褚风为容澜施针治疗。
千羽辰询问千帛容澜的情况:“他这两日可还好?”
千帛摇头,眼睛泛红:“回少庄主,先生话一日比一日少,发病一日比一日厉害,人虽醒着,但精神极差,今日也不知为何忽然叫烜大哥陪他去院子里逛逛。”
千羽辰心中咯噔一下,直有不详预感。
治疗结束,王褚风离开,容澜对容烜道:“大哥,我有些千羽庄的事还没和辰交待,牵扯他家机密,你能不能让我和他单独说会儿话?”
容烜如今根本不离开容澜一步,天大的事也不行,但千羽辰是容澜的救命恩人,容烜再不放心弟弟,也不能不给千羽辰面子。
他俯身揉了揉容澜的额发,“大哥在外面守着,你身体不舒服就叫大哥。”
“恩。”容澜乖顺点头,容烜刚一转身,他却又叫住容烜:“哥。”
容烜回头,用目光询问。
容澜道:“辰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管他做了什么都是为我好,大哥别误会他。”
容烜早看出千羽辰对自己弟弟的心思不一般,倒不是千羽辰在他面前隐藏地不够好,容烜能看出来完全是出于同类的惊觉,那种深埋心底的爱意,没人比他更清楚。
容烜以为容澜说的误会就是指这个,点头道:“大哥不会误会,你能结识辰少庄主这样的朋友,大哥替你高兴!”
房间里只剩容澜和千羽辰两人。
容澜没开口,泪先流。
千羽辰心里本就破缺的口子一瞬间被无限拉扯放大。
他从没见过容澜哭。
容澜大多时候都在笑,即便病体支离对人世了无牵挂,也依旧笑如春风,即便冷然淡漠到骨子里,也仍能笑似温阳,即便忍受锥心蚀骨的疼,也照样笑得无畏。
澜是毅志力多坚韧的人,有什么能让他哭?
晶莹的泪珠沿着容澜苍白的面颊滑落,千羽辰不敢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只伸手为他擦泪。
容澜开口,话语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清晰。
容澜说:“辰,杀了我吧。”
千羽辰的手陡然僵住,回给容澜的话哽咽中甚至带着哀求:“澜,别对我这么残忍……”
容澜却已是没了泪,眼底只余一片冰寒:“辰,只有你会帮我解脱。”
容澜话一出口,千羽辰如坠寒冰地狱,他最害怕的事还是来了。
确实,只有他才会帮澜解脱。
所谓知己……
他懂澜的每一个心思,因为懂得透彻,所以只有他舍得,也只有他舍不得……舍得看澜死,舍不得看澜生不如死。
没人知道,他其实早就猜到容澜会自己去祭坛,那三天三夜,他默默站在围观的人群当中,远远守候,他以为自己足够坚定,他以为他做得到尊重澜的决定。
可当那单薄的身体在他面前轻盈倒下,可当祭坛上盛放着血色的图腾。
他后悔了!
他做不到!
他也是人!
他也有不能克制的感情!
他匆忙将仙人道长带去为澜医治,他和容烜一样,迫切地想要这个人活在世上!
不管怎样活着都好……
然而,如同他了解澜一般,澜也是多了解他的人?
容烜与重翼都不可能下得了手,只有他会……
千羽辰恢复平静:“你知道,你说了,我就一定会照做。”
容澜垂下眼睫:“对不起,原谅我。”
千羽辰问:“你走了,你大哥怎么办?他多不容易才盼到你活下来?你连他也不在乎了吗?”
容澜去意已决:“所以请你一定帮我阻止大哥做傻事,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千羽辰苦涩一笑:“是,我能做到,你可以放心的走。”
容澜抬眼,凝望千羽辰:“辰,这辈子能认识你真好。但我对不起夙雪,更对不起你。”
千羽辰将一枚药丸放入口中,伸手抚摸容澜瓷白的脸:“澜,能不能让我吻你一次,当作对我的补偿?此后余生,我也好对你死心。”
容澜心下一颤,轻轻点头:“好……”
千羽辰俯身,覆上容澜冰凉柔软的双唇,舌尖轻轻敲开他的齿关,把药丸送入。
从此,咫尺天涯!
千羽辰托起容澜软绵的身体,紧紧扣在怀里,咸涩的泪流进口中,怀里的人没有回应,只任由他忘我的深吻。
当年冥山脚下,这人回眸转身的一刹,他的心被深深波动。
风雪里,墨发飘散,白衣翻飞,这人面如冰霜,唇如滴血,冷艳得令他心惊。
而此刻,那艳色如血的唇瓣就在自己唇间绽放,无限柔软,带着醉人清香……不知吻了多久,这清香被血的腥甜一点点掩盖。
千羽辰松口,轻轻放下容澜的身体,留恋地捧起容澜垂落的手臂,贴上自己的脸:“澜,睡吧,睡着了就不会再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