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白衣士子相伴而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谈,或投壶,或对弈,曲水流觞,乐趣无穷,再观其言行举止,无不是爽朗俊逸超凡脱俗。
然而最为夺目的却是那位矗立在杏花树下,静默不语的男子,那人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五官之中尚且带着少年人的蓬勃稚气,周身气势却沉稳严谨,自有一股端正之风。
有道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鲜衣怒马挥斥方遒,少年得志不外如是。
白苏无头苍蝇似地乱转了一会,被人簇拥着走进临水而建的春风快意阁,还未站定,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便抚掌大笑道:“道宁也来了?难为你那牛鼻子师父也肯放人?”
这些人莫不是在拍戏,白苏心中想着要赶快离开,免得耽误人家的正事,谁知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冲着龙椅上的那人微一施礼,道了声无量天尊,然后便示意身后的道童将捧在手中的匣子呈上去。
见那匣子内安放着自己心心念念的玉露丸,男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多了些真实意味,朗声道:“好!好!今日琼林宴饮,本是盛事,朕又得此宝,实是双喜临门,可见上天庇佑我大雍。”
士子们倒也机灵,齐声道:“恭喜陛下!”
白面无须的太监总管凑趣道:“张真人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这么放他离开岂不可惜,陛下何不让张真人为诸位士子赐福,也算是成就一段佳话?”
白苏闻言有些忐忑,心道我哪里懂什么赐福,待要推辞,却见那贵为九五之尊的男人颔首道:“此言有理。”
对方是金口玉言,白苏如何敢抗旨不尊,正自为难间,忽有一人走到面前,递上一段开得正艳的杏花枝,展颜笑道:“小真人可是没有趁手的用具,你看这杏花枝如何,也让我们沾些花神雅意。”
这人的笑容委实太过灿烂了些,白苏险些被晃花眼,一个失神,竟然将杏花枝接了过来,然后他便似模似样地拈着花枝,闭目吟诵了几句《道德经》,踮起脚尖轻轻点在对方额头。
柔软娇嫩的花朵触及肌肤的刹那,白衣士子忽然睁开眼睛,抿着唇角看了白苏一眼,眸子亮若星辰,像是在强忍笑意。
白苏恍惚听得不远处有人恭维道:“状元郎刚登科就被真人赐了福,今后必将顺风顺水,仕途平坦!”
白衣士子笑容温雅,进度有度,听了这话也只是淡笑道:“执承公公吉言了。”
俄顷,有宫装侍婢鱼贯而入,捧来一盘盘珍馐鲜果,摆放在方桌上,众人依照殿试的名次落了座,白衣士子是御笔钦点的状元郎,位置就在白苏下首处,两人距离极近,席间也闲聊了几句,一时竟也相谈甚欢。
不得不说,这个名叫宋执的士子着实有令人心折的本事,不但生了一副好相貌,而且胸有沟壑见识非凡,说话时有条不紊轻缓有序,直令人如沐春风,不知不觉间便成为全场风头最劲的人物。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绿衣宫婢奉旨来送醒酒甜汤,莲步轻移间散发出清幽的花香,然而不知那宫婢是太过紧张,还是其他,临到宋执面前时,忽然脚步不稳,白瓷碗一个倾斜,汤水淋淋漓漓洒了这新晋状元郎一身。
龙椅上的男人震怒,厉声道:“你是怎么做事的,来人,将这贱婢拖出去……”
绿衣宫婢的一双翦水秋瞳像是黏在了宋执脸上,闻听此言,竟然没有露出丝毫畏惧惊恐神色,反倒有恃无恐地走到龙椅前,施施然俯身跪拜道:“奴婢知错了。”声音娇娇软软,恰如黄莺出谷,竟有些撒娇的感觉。
皇上不知为何喉头一哽,还未出口的惩罚只好悻悻吞下,盯着绿衣宫婢,意味深长地说道:“还不下去领罚?”神色很有些气急败坏。
绿衣宫婢回身往外走,一双美眸冲着宋执频送秋波,白玉似的脸颊上染着两抹胭脂色,贝齿咬着粉嫩的唇瓣,害羞带怯欲语还休,好一张如花似玉的美人面。
白苏吃着干果,小声嘟囔道:“竟然让这么可爱的姑娘做宫女,真是暴殄天物……”
宋执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慢慢敛去眼底幸灾乐祸的恶趣味,小声道:“恐怕这女子并不只是宫女吧?”
白苏不明所以,正想让他再说清楚些,却见所有士子宫婢全都消失不见,而自己身上也换成棉布葛衣,站在山道上,两旁苍松翠柏怪石林立,春风拂面,寒意料峭。
“怎么,小真人走不动了?”身着短打的宋执从石头后面绕出来,将一截碧绿盈盈的凤尾竹塞到白苏手里,温热的手指覆在他手背上,笑着打趣道:“葛衣郎,汝欲半途而废乎?”
这人笑得可真好看啊,白苏忍不住心生感慨。
乌云遮月,阴风狂啸,从宫中归来的宋执直奔玄都观,手中紧紧攥着一方明黄色绸缎,修长手指反复从双龙绣上掠过,垂着眸子低声问道:“小真人,圣人下旨命我尚贤福公主,你觉得此事如何?”
谁是贤福公主?白苏张嘴欲言,耳边却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他被惊醒了。
☆、第59章 孤宅(十三)
夜,寂静而漫长。
一阵凌乱的脚步踏碎了满地皎洁月色,白苏从檀木匣子里钻出来,飘在空中,满脸惊讶地看着并肩而立的宋青舟和张少珩,疑惑道:“你们怎么来了?”而且看样子这两个人似乎还认识彼此。
“稍后便知。”宋青舟熟门熟路地掏出檀木匣子,抱在怀里。
“你这是做什么?”张少珩眼疾手快,上前拦住对方去路,想要将匣子夺回来,却见那看起来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宋青舟微一侧身,轻轻巧巧地躲了开去,左臂施力,狠狠钳制住张少珩的手腕,使得他动弹不得。
白苏看不下去了:“青舟,放开他。”
宋青舟依言照办,甩开张少珩,冲着白苏低语道:“跟我来。”率先转身朝布满灰尘的内室走去,径自来到博古架上,手掌落在墙上摩挲片刻,不知摁到了什么机关,两块巨大的石板忽然轰隆隆地裂开,露出一口深不见底的洞穴。
白苏忍不住睁大瞳孔,惊呼道:“这里竟然还藏了密室?”可惜他之前一直不知道。
宋青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形成一束微弱的亮光,照着洞口的台阶,偏首对白苏道:“走吧。”
为防不测,张少珩主动走在了最前面,眼看着宋青舟就要进去,白苏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幕,欲言又止:“外面好像有……”
宋青舟伸手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轻轻摇头示意白苏无事,眸子里带着了然。
暗道里潮湿而昏暗,伸手不见五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宋青舟并没有关闭入口,两人一鬼慢腾腾地前进着,白苏仗着眼睛夜能视物,主动开口提醒他们小心脚下。
这密室不知是何人修建,整体规模似乎十分庞大,粗略估来大致有孤宅面积的一半,走道纵横交错,呈现网状分布,像是一条陷入沉睡的恶龙,盘踞在暗无天日的地下。
奇怪的是,连白苏这个在孤宅生活了十多年的鬼都不清楚的地方,宋青舟却很是熟悉的样子,每当遇到分叉口,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内给出笃定的答案,瞧着倒是十分胸有成竹。
走了约有半个小时后,三人似乎来到了密室的中心部位,空间陡然变得开阔起来,一扇雕着奇诡花纹的石门出现在面前,模糊能看出某种动物的形态。
张少珩和白苏对视一眼,都下意识地看向宋青舟,而对方也确实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他捏着从张老太爷那里得来的钥匙,轻轻插|入石壁上一处不起眼的小孔中,慢慢旋转。
众人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石门,心里感到没来由的紧张。
俄顷,石壁间传出卡擦一声轻响,门开了。
石门之后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几人正想走进去一探究竟,冷不丁听得有人发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太好了,终于找到了……”
那声音拔得太高,有些变形,在这样的环境中显得格外诡异,白苏当即就是一哆嗦,这儿该不会闹鬼吧?咦,等等,貌似我就是那只鬼……
一抹高挑修长的身影从墨色中走出,宋修明抚掌大笑道:“先祖留下来的宝藏现在统统是我的了!青舟,做得不错,以后你就是我们宋家的大功臣了!”
宋青舟冷笑,轻斥道:“愚蠢。”
张少珩也立刻进入戒备状态:“你凭什么认为里面的东西该是你的?”
“就凭这个够不够?”宋修明的笑容得意而疯狂,他举起右手,将握在手掌间的一柄□□展示给众人看。
那□□通体漆黑,周身泛着冷光,被它指着脑门的感觉实在说不上好受,但张少珩却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神态轻松而恣意,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他是在自家阳台午睡。
“你觉得自己能杀得掉我?”张家的那些秘术古籍可不仅限于教人占卜解卦。
蓄势待发的白苏身形一动,想要趁机扑过去制服宋修明,谁知这人警惕性倒是很高,白苏刚一动,他就厉声冷喝道:“都别动!我知道你是鬼,子弹对你没什么用,可是对青舟来说就不一样了,就算你们两人能够用妖术控制我,在那之前的时间,也足够发射一枚子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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