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易逝,岁月如梭,转眼已是一年多后。
当初那个粉团子似的婴儿逐渐长大,身形也抽长了一些,穿着白苏用竹枝从附近垃圾站里勾过来的鹅黄色连体衣,像极了蚕宝宝。
小舟快要两岁了,谢天谢地,在这种缺衣少食的条件下,他竟然也长得生龙活虎,小身板十分健康,几乎没有生过病。
只是因为一直处于封闭的环境中,未曾接触到外人,经常与母羊、鸡鸭、麻雀等鸟兽为伴,小舟始终被隔绝在人类社会之外,野生野长,通身的动物习气,正常的话反倒说不了几句,即使白苏下苦心纠正,小舟也没有完全摒弃那些坏习惯,常常四肢着地满屋子乱爬。
春天过去后,太阳光线越来越强烈,白苏不敢在白天外出,只能躲回屋内睡觉,好不容易等到天黑,睁开眼睛一看,咦,小舟不见了!
白苏惊得从檀木匣子里一跃而出,满院子转着找他,心道这臭小子该不会是爬到外面耍去了吧?若真是这样的话就难办了,自己又出不去。
就在白苏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搭在院墙角落处的鸡棚中忽然传来一阵异动,几只老母鸡此起彼伏地叫喊着,把人呱噪得头疼无比。
白苏狐疑地飘过去,垂着眼睛一看,小舟在里面开开心心地窝着呢,那姿势跟身旁下蛋的老母鸡如出一辙,简直不能更标准!
小舟光明正大地鸠占鹊巢,而且似乎是对这个新家十分满意的样子,察觉到白苏的目光,还傻乎乎地冲着他笑呢,一边用藕节似的手臂拍打着干草,兴奋地喊道:“麻麻,麻麻!”
白苏一脸的生无可恋,夭寿啊,小舟不会是把自己当成老母鸡的同类了吧?
这么一想,白苏整个鬼都要不好了,连忙将人喊了出来,带他回房间去,努力教导给小舟一些生活常识。
虽然白苏教得用心,但是他也知道,不能亲身经历,只是耳提面命的话,对小舟来说根本没多大效果,更何况现在距离端午越来越近了,太阳威力日盛,白苏近来常感到精力不济,难以时时兼顾到他。
然而无论白苏如何躲避畏惧,端午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从太阳升起的那一刻起,白苏就觉得浑身针扎似的疼,手脚发冷,使不出一点力气,以往轻飘飘没有重量的身体也变得沉重起来,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引着,随时都会消失在天地间。
好在小舟这孩子的五感向来十分敏锐,人也聪明懂事,模糊意识到白苏不舒服,乖乖地待在他身边,还时不时地发出几个意味不明的单音节,提醒白苏不要沉睡。
在这一天里,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临近中午时,白苏的魂体由乳白色渐渐转变成透明状,小舟看着这一变化,吓得啊啊出声。
白苏勉力支撑着,正想开口哄小舟安静下来,朱漆斑驳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紧接着便响起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炎炎烈日下,身着香芋紫色套装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画着精致的妆,五官描摹得美丽而锋利,手上还拎着单看logo就知道价值不菲的皮包,黑衣保镖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贴心地撑起遮阳伞。
这通身贵气的女子看起来与破败荒芜的院落格格不入。
“就是这里吗?”女子头也不回地问道。
另一个尖嘴猴腮,干瘪瘦小的男人连连点头,谄媚地笑道:“对对,是这儿,绝对不会错的。”
女子漂亮的双眼中露出毫不遮掩的鄙夷之色,以手掩鼻,嫌恶地撇了下嘴角,“都一年多了,不会已经死在这里了吧。”
瘦小男人操着一口乡音极重的普通话,努力做出一副惋惜的模样,点头道:“可不是,真是造孽啊,好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女子不耐地挥了挥手,“行了,别废话了,赶快找找,没有活的死的也凑合了。”
保镖和瘦小男人齐声应是,立刻分头行动起来,在院子各处仔细搜检着,那些被白苏小心隐藏起来的生活用品终究被两人发现,形容猥琐的男人连声道:“啧啧,这都什么破烂玩意啊,该不会是哪个流浪汉的老窝吧?胆子可真够肥的,听家里老人说这个地方可是闹过鬼呢……”
黑衣保镖横了他一眼,冷声道:“少废话,快点做事。”
瘦小男人讨好一笑:“见谅,见谅,为了给贵人帮点小忙,我这不是连夜从外地赶回来的嘛,实在熬不住了。”
那披散着一头酒红色波浪卷发的美貌女子站在庭院中,冷眼看着两人忙碌,听那瘦小男人唧唧歪歪没完没了,不由十分烦躁,转身踩着高跟鞋,冲着门窗紧闭的正堂走了过去。
脚尖轻轻一踢,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板应声而开,灿烂的阳光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地挤进房间之中,那一瞬间,白苏感觉真如万箭穿心一般,痛苦得呻|吟了一声,魂体不受控制地变淡,快速化作一缕轻烟,避难般钻入雕刻着折枝梅花的檀木匣子中,失去对外界的一切感知。
小舟坐在蒲团上,呆呆地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椅子,困惑地眨巴了几下眼睛,沉默了片刻,他费力地扭转身子,歪着脑袋不解地看向样式古旧的匣子,小声道:“麻麻……”
小舟想不明白,一向对他关怀备至的白苏为何这次连招呼都不打,突然就消失了,他用两只稚嫩的手掌撑着地,想要爬过去一探究竟。
正在这时,殷诗雅却眼尖地注意到了小舟的存在,她掩着秀气红润的樱唇,小小地惊呼出声,嘀咕道:“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在这里。”
殷诗雅向来没什么耐心应付孩子,说完之后就要吩咐保镖将人抱走,但目光不经意间落到小舟出色的相貌上,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快速闪现,恍若一道惊雷,直劈得她又惊又喜,忐忑不已。
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殷诗雅快步走到小舟面前,蹲下身子,认真打量了一番,最后又掏出手机,翻找出一张陈年旧照,举到自己眼前,仔细对比了好半天,声音不稳地说道:“像,太像了……”
保镖和瘦小男人听到动静,也跑了过来,见到那孩子,都惊讶无比,一时面面相觑。
殷诗雅平时注重保养,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忘精心装扮,身上更是浓郁的香水味儿,孩子的鼻子比较娇弱,被她熏得不停打喷嚏,小舟难受地瘪了瘪嘴巴,学着小狗的样子,冲着几个不速之客呲了呲牙,像极了被侵犯了地盘的野兽,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写满了不悦。
他讨厌这些人!他们一来,麻麻就不见了,小舟狠狠瞪视着殷诗雅。
黑衣保镖显然比因殷诗雅要冷静的多,他皱着两道粗黑的眉,闷声闷气地说道:“如果真的是小少……那个野种的话,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听到他这么说,被巨大的意外之喜砸晕得殷诗雅终于稍稍冷静了些,她抚弄着自己纤长的指甲,看着瘦小男人冷笑道:“张混子,你怎么解释?”
张混子的冷汗涔涔,慌乱地抹着额角,睁着浑浊的小眼睛满嘴瞎话:“刚才我和李大哥发现很多生活痕迹,可能是附近的流浪汉同情心泛滥,养了这孩子一段时间……”
“但愿如此吧。”殷诗雅淡淡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她信还是没信。
殷诗雅原以为张敏生的孩子已经死了,自己来不过是寻一寻他的尸骨,也好让宋修明死心,没想到孩子还活着,虽然殷诗雅心里有点不痛快,但也清楚,若是有他在,张家也更容易就范。
“算了。”殷诗雅阴沉沉地笑了,偏首径自对保镖道:“甭管谁养了他,既然活着就是一件好事,你抱着这个孩子,我们马上离开这里,至于你……”
她望着张混子,微微一笑,“留在这里善后,把麻烦都解决掉,否则,我保证你会变成一条没手没脚的人棍。”
黑衣保镖依言去抱地上的孩子,却见对方冲着他露出几颗白牙,努力做出威胁的样子,保镖暗骂一声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东西,伸手就要将人提起来。
迟迟不见这些人离开,小舟彻底被激怒了,直起脖子张嘴咬住了他的手腕,死死不松口,保镖吃痛,扬手毫不留情地给了小舟一巴掌,直把他打得牙齿脱落口吐鲜血。
“没用的废物。”殷诗雅暗道回去定要央求父亲给她换几个得用的人,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对司机道:“走吧。”
保镖立刻抱着呈现半昏迷状态的小舟,不顾他的挣扎,快速跟了上去。
性能良好的汽车发出一阵嗡鸣,疾驰而去。
“什么东西!”张混子心生不满,冲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恶狠狠地啐了口唾沫,不干不净地骂道:“艹!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名门贵妇呢,我呸!”
回过神来,想到殷诗雅刚才的命令,张混子不由烦躁地踢了踢石子。说到底还是他自己贪财,若不是想着殷诗雅现在也算是嫁入豪门,这回能帮上忙,少不得捞上一笔两笔的,却没料到,钱哪有那么好挣的。
太阳渐渐西移,合欢树的影子越来越长,热气消散,白天和黑夜再一次发生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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