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僵了僵,终是收回了手。
未几,赵高回来了,身后跟着五位奶娘,每位奶娘怀里均抱着一个襁褓,襁褓之中,便是他的孩子。
九生难以置信道:“这些都……都是我生的吗?”
赵高笑道:“五位公子一母同胞,俱是美人所出。”
这……这怎么可能?
他虽已做好了当母亲的准备,却没做好当五个孩子的母亲的准备。
赵高见他怔愣出神,便对为首的奶娘道:“把公子抱到美人跟前儿去瞧瞧。”
奶娘依言而行,来到九生跟前,欲将怀中婴儿递给九生,九生却只拿眼瞧着,不敢去接。
坐在九生旁边的嬴政伸手将婴儿接过来,抱在怀中,道:“这是寡人的第十一子,取名氓蚩。”
九生看向嬴政怀中的氓蚩,见他皮肤红里透白,一双眼睛乌黑明亮,鼻子很小巧,嘴唇又粉又嫩,可爱极了。
这便是他的儿子吗?这便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九生鼓起勇气,伸手把氓蚩从嬴政手中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抱着,生怕弄疼了他。
氓蚩瞪着大眼睛将他瞧着,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他一笑,九生却哭了。
九生低下头,挨着氓蚩柔嫩的小脸温柔的磨蹭,口中不住呢喃:“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赵高使了个眼色,命奶娘们依次上前。
嬴政接过第二个婴儿,道:“第十二子,名无疾。”
九生抬眼去看,心中的柔情几乎要溢出来。
他们一人怀里抱了一个,嬴政便示意奶娘靠的近些,挨个介绍道:“第十三子,有匪;第十四子,未晞;第十五子,栗薪。”
九生挨个看过去,心中又喜又悲。
一夜之间,他竟成了五个孩子的母亲。
这是他的血脉,他的至亲,却也是羁绊,是枷锁。
这五个孩子把他和嬴政紧紧的捆绑在了一起,不能挣脱。
一旦挣脱,他的孩子势必要受到伤害。
就好比他自己,父亲因为母亲的背叛而迁怒于他,将他贬为贱民,受尽孤苦。
嬴政只会比父亲更狠绝。
九生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
那便只有一个出路:乖乖留在嬴政身边。
可是,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顺从。
嬴政将他所有的动摇与挣扎尽收眼底。
他知道,只要过了这一关,九生便还是他的。
先用孩子稳住他,日后再慢慢安抚,他依旧能拥有他。
九生轮流将每个孩子抱了一遍。
他们这样小,这样脆弱,作为母亲,他必须保护他们。
或许这就是命吧。
当你以为柳暗花明的时候,却给你当头棒喝,毁灭一切;当你以为恨到了极处,以为行到了绝路,却偏又绝处逢生,让你不得不硬撑着活下去。
真是造化弄人。
那便苟且偷生吧,为了他的孩子们。
九生怀抱着自己的小儿子,看向嬴政,道:“我不喜欢栗薪这个名字。”
嬴政心中微喜。
这是九生醒来后第一次正眼看自己。
他知道,九生想通了。
嬴政道:“那你便重新取一个吧。”
“观澜。”九生道:“我要叫他观澜。”
嬴政试探着伸手揽上他的肩,道:“好,便叫他观澜。”
九生任他搂着自己,望着怀中可爱的小儿子,勾唇浅笑,温声唤道:“观澜。”
☆、第105章 霸道帝王爱上我-22
九生养好身子之后,便把五个孩子全部接到身边来抚养。
他在自己的床边安置了五只摇车,每只摇车上都刻了名字,然后对号入座。
新生儿长得实在太像,孩子又太多,九生经常脸盲,一把孩子抱出摇车便分不清谁是谁。
于是,他便想了个法子:把每个孩子的衣服颜色都统一,氓蚩的是黑色,无疾的是绿色,有匪的是白色,未晞的是红色,观澜的是蓝色。
如此一来,他只要根据衣服的颜色便能准确叫出每个孩子的名字,不禁暗赞自己机智。
九生忙得分-身乏术,便再顾不得胡思乱想,甚至把嬴政也抛诸脑后了。
嬴政依旧每日来高泉宫,九生却把他当成了透明人,只一个劲儿围着孩子转。
嬴政也不着恼,便在一旁静静看着。
如今的九生和以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脸上时常洋溢着笑,生机勃勃的,让人看了便心生欢喜。
嬴政极偶尔的也会去抱抱孩子,并借机和九生说几句话。
九生还没有想好到底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便时常装聋作哑。
嬴政心知急不得,也不强行与他亲近。
一日,待五个孩子都睡下了,九生问绿枝:“今日是初几?”
绿枝道:“好像是初八。”
九生又道:“宫里可有河么?”
绿枝道:“兰池宫依兰池而建,兰池直通渭水。”
兰池宫?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九生道:“兰池宫是谁的住所?”
绿枝道:“是公子扶苏之母郑夫人的寝宫。”
九生道:“你明日带我去兰池走走吧。”
绿枝脆声应是。
九生便没了后话,径自上床歇息。
十五那日,九生亲手做了上百盏河灯。
当夜幕降临,他屏退左右,独自带着河灯来到了兰池。
点燃河灯,一盏一盏放进兰池。
微风吹起波澜,载着河灯漂漂荡荡,去向未知的远方。
九生清楚的记得,在燕国初遇荆轲那日,吃过晚饭,他们夜游蓟城,便遇上了放河灯。
荆轲告诉他,放河灯是为了悼念亡者,祈福生者。
那时候,九生尚且懵懂,并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兀自惆怅着,当自己死了会不会有人为自己点一盏河灯。
如今,历经磨难之后,九生终于懂了。
每一盏河灯上面,都承载着一缕亡魂,灯光摇摇曳曳,照亮去往来世的路。
逝者已矣,生者弥坚。
既然选择活下来,便要好好活着,只有这样逝者方能安息。
正兀自出神,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谁在那里?”
九生吓了一跳,回身一望,却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公子扶苏。
这里紧挨着兰池宫,兰池宫又是他的母亲郑夫人的寝宫,会在这里遇到他并不奇怪。
扶苏目力不及九生,待走到近前才认出他来,立即躬身行礼道:“扶苏见过华美人。”
华美人是嬴政赐给九生的封号,九生不喜欢,便甚少让人如此称呼他。
九生起身,道:“公子不必多礼。”
扶苏望向满池河灯,道:“美人可是在悼念荆轲?”
九生诧道:“你怎么……”
扶苏道:“美人现在已是名满天下的人物,你的事迹谁人不知。”
“是吗?”九生复又转身坐下,苦笑道:“我困居深宫,早已忘了外面的天地是何模样。”
扶苏站在他侧后方,将他眉锁轻愁的模样尽收眼底,心中不觉升起一股怜惜之情。
半年前的惊鸿一瞥之后,九生便烙印在了扶苏的脑海里,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扶苏心中却也清楚,九生是父王的人,而且宠冠后宫,自己与他是绝无半点可能的,除非父王薨逝,自己在继承王位的同时,将他一并继承。可是,父王正值壮年,继位遥遥无期,他也便成了天上繁星。
如今,再次得见,扶苏心中的那点儿痴念又窜了出来,压都压不住。
扶苏上前一步,在九生身边坐下来。
“外面的天地并不比宫里好,连年战乱,民不聊生。”扶苏道:“只是你看不见,便总惦念着,便总以为外面的天地是好的,其实不然。”
“不论好与坏,我总想自己亲眼去看看。”九生偏头看他,道:“公子一定去过许多地方吧?”
扶苏感觉到他的目光,脸便有些烧起来,幸亏有夜色遮挡,才不至于被看穿。
“约略去过几个地方罢了。”扶苏道。
九生知他这是谦辞,便也不多说,转而望向兰池中的河灯,怅然道:“也不知它们能不能流出宫去。”
扶苏道:“兰池与渭水相通,只要不被波浪击沉,便能流出宫去。”
九生脑海中灵光一闪,道:“那人呢?能不能从这里游出去?”
扶苏心中一惊,道:“难道美人想……”
“没有。”九生打断他,道:“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扶苏心中存疑,道:“没有最好,若是有,我劝美人趁早打消这样的念头。渭水汹涌,杀人无数,善水者亦不能幸免。若美人实在想出宫游玩,不如直接去求父王恩准,最为妥当。”
九生道:“你多心了,我还有五个孩子要照顾,出宫去做什么呢。”
扶苏这才稍稍安心。
九生站起身来,道:“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扶苏跟着起身,道:“美人慢走。”
九生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扶苏来到九生方才坐过的地方坐下。
深吸一口气,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
九生刚踏进高泉宫,便见绿枝正在院中急得团团转。
“绿枝,怎么了?”九生道。
绿枝一见他,立即如蒙大赦,道:“美人,你可算回来了,中车府令已遣人来传了数次,唤您去曲台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