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郑重其事地补充道:“反正最近一段时间里,我都绝对、绝对不想吃兔子了。”
萧子白纳闷极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他答应了唐临的话,但神色间依然透着股挥不去的疑惑,于是便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俩兔子。在萧子白的注视下,那只兔子赫然再一次爬上了另一只兔子的身体,然后……
“无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看!”萧子白一把用手捂着遮住了唐临的眼睛。
唐临的眼珠在他的手心下轻轻转动一下,好笑的道:“只是两只兔子哎。”
“那也不行!”萧子白咬牙切齿:“我们走,离这里远一点!反正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
唐临完全忘记了自己片刻前的尴尬,忍着笑答应了萧子白,被他带着一路往别的地方去。
萧子白捂着唐临的眼睛带着他走了一会儿,等远离了那两只兔子后,又带着他走了一段路,才放下了遮住他眼睛的手。唐临眯了眯眼,适应了片刻骤然亮起来的光线,看清了周围的景象后,他的目光突然凝聚在了一处。
“……那是……”唐临低声问,其实他已经猜测到了几分,但在他听到萧子白肯定他的猜测前,犹自有一些不敢确信。
“我当初说过要送你的。”萧子白从背后抱住了唐临,懒洋洋地磨蹭着。
他们面前的大树上,一只全新的由藤蔓缠绕成的精致鸟巢赫然其上,有几分像是唐临曾在萧子白的精神世界里看到的那只,但要更大也更好看些。不远处那只陈旧的落满灰尘的鸟巢还在,层层盘结的藤蔓都变得枯黄干瘪,在高大的树杈上显得摇摇欲坠。
唐临看了看那只崭新的鸟巢,又看了看那只旧的,轻轻地按住了萧子白环住他肩膀的手。
“你花了多长时间?”他忍不住问,萧子白半歪着头靠着唐临的肩膀:“你问哪只?新的还是旧的?”
其实唐临都想问。
他不过沉默了片刻,萧子白就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闻弦歌而知雅意地解释道:“旧的那只我做了蛮久,你知道啊,我当时还小嘛,力气也不大,所以陆陆续续地做了大概有几个月……呃,我其实有偷偷编一些打基础,不算那些练习的时间的话,真正用来编这只巢的大概也就七到八天?”
“怪不得我当时老是发现家里备着的藤蔓少得飞快。”唐临想了想,摇摇头说。
萧子白笑了:“我在外面其实试过自己去弄藤蔓,但是当时力气小,拽不动,那藤蔓又难割。拿匕首去割也要割上挺久,我就割了一回,你给我的那把小刀就钝了好多……我后来就不敢去割了,只能拿家里的。”
“我记得之前给过你一些锐金石……这回铸剑一起放进去吧?”唐临听到这个“钝”字,思维不由得暂时转移到了别处:“在碧灵秘境里,我还得了些东西,你待会儿看看,有什么你可以用的……”
“好。”萧子白答应了下来:“不过现在别提这个。”
他抬起头,吻住了唐临的耳垂:“去巢里面看看吗?我偷偷摸摸地布置了很久。”
虽然嘴上说着是偷偷摸摸,萧子白的语气却甜滋滋,带着几分自豪味儿。唐临听了后,却在原地足足愣了数秒,一点动作都没有。
“怎么了?”萧子白纳闷,唐临眼皮一垂,带着些无奈:“你现在在我背后,我要怎么展翅呢?”
唐临人形时那一双翅膀可是火翼,从背后那么一探出来,缠缠绵绵的爱情戏码一下子就要变成火烤萧子白。萧子白很快也想到了这一点,而且他还更进一步,想到了一些别的:“说起来你的翅膀会不会点燃藤蔓?”
“我从来没试过!”唐临满脸茫然。
萧子白老气横秋地叹一口气,转到前面来,用自己的鼻子亲昵地蹭了蹭唐临的鼻子:“没关系啊,我可以带你飞。”
说着,他便祭出了那把牛角梳。
唐临看见那牛角梳,忽然想起了自己放在自己胸口处的那把梳子,有些想问萧子白那上面刻的话语含义,又担心萧子白会不会多想,犹豫了一会儿的功夫,便被萧子白带着飞到了鸟巢旁。
鸟巢上有一个人形大小的精巧门扉,藤蔓们被按照它们的天然色彩编织在一处,形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儿形状,虽然不是那么清晰完整,但唐临依旧被萧子白的精心准备所打动。他们从牛角梳上下来,小心翼翼地踩上树枝上用木板搭成的平台,面前就是鸟巢的入口,门扉上还生着几朵娇嫩的花。
萧子白示意唐临推开门,唐临犹豫了片刻,小心地避开那些花朵,轻轻地把门往里一堆。
藤蔓缠拧成的门无声地被推开了。
门内等待着他们的,没有铺天盖地的花瓣或者满室浮动的星光,只有一屋简简单单的家具。家具都是原木制成的,树皮还没有剥掉,有些还伸展着嫩绿色的树枝。
完全是平平常常甚至称得上是简陋的布置:
简简单单的一张铺着干净床单的床铺,床铺上搁着一只小小的藤制鸟巢;一架堆满了各种手工小制品、木头狗和小泥人的架子,一张看上去就十分粗糙的只粗粗打磨了桌面的案几,甚至连座椅也干脆只是斩下来的一截树桩。可就是这样平凡无奇的场景,却让唐临的身子一颤。
“我去过我们的家了。”萧子白抱住唐临,低声对他说:“我看见屋子里那些已经朽坏的家具了……我知道你为什么再也不提回家的事。”
他的声音很柔和,一边说,一边顺着唐临光滑柔顺的长发,缓慢地抚摸着他的背脊:“没什么大不了的啊,真的。只要有你有我,家就一直在,那个房子是充满了回忆的房子没错,可我们有的不止是回忆啊,还有现在。”
……是的。
唐临自从那天和萧子白赌气小小地吵了一架,把自己关在小土屋内后再出来,就再也没有提过要回去土屋的话,甚至他还努力地把萧子白的思绪引到别处,不让他想着“回家”,因为他们过去生活过数年、留下了无数回忆的那个家,其实已经没有啦。
时光从来都是一视同仁的。它抹去了萧家村,抹去了林间小溪,为什么会抹不去他们的小屋呢?时光并不会因为唐临和萧子白的身份而给予他们任何优待。他们现在面容依旧如同少年时那般,似乎毫无变化,可并不是时光饶过了他们,而是他们跑赢了时间:年纪如此轻的金丹修士,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少有的。
而显然地,他们过去曾熟悉的那些事物大多没能跑赢时光的脚步。那片开满繁花的空地上,伫立着的小屋早已变成了一个空壳,里面那些家具和摆设已化为尘土。
唐临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在修真界里,时间仿佛总是格外地模糊。修炼起来,一闭关也许就是十几几百年,修为高时成千上万年都有可能,除了依旧沿用了凡人界的“年”的计时方式外,修真界与凡人界的时间概念,是完完全全不同的。
他一直以为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在他的概念里距离他们离开萧家村仅仅过了几年的光阴。
闭关前萧子白还是个孩子,闭关后萧子白已经长成了少年,那一次是唐临第一次感受到修真界时间概念的可怕,但因为萧子白依旧与他熟稔,他并没有对此产生太过深刻的印象。
直到现在,
……直到现在。
唐临突然紧紧地搂住了萧子白,他搂得那么用力,仿佛害怕着萧子白会在他的怀中突然消失。
“幸好你修炼了,幸好你筑基了……幸好你现在已经是金丹……”唐临喃喃地说,萧子白回抱住了他,温柔地吻着他的脸颊,透过契约一遍遍地重复着对唐临说:“我修炼了。”
“我筑基了。”
“我已经修成金丹了。”
“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永远、永远都不会。”
“哪怕是时光,哪怕是岁月,也不能让我们分开。”
“决不会的……你信我。”
萧子白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反复说着,唐临紧紧地抱着他,他的嗓音有一些哑:“你说的,不要骗我……”
“我不会骗你的,我从来没有骗过你。”萧子白说着,吻住了唐临的唇瓣,唐临激烈地回吻着他,嘴唇有一些微微的颤抖:他还在后怕,哪怕只是想一想那个“萧子白不曾修炼过”的可能,他都有一些不寒而栗。
萧子白并不是天生就注定要修炼的,在故事的最初,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尽管天赋卓绝,尽管资质优越,在没有筑基前,他的生命和其他的凡人是一样长短的:不过百年光阴,转瞬即逝。
……而唐临,他是个妖。得天独厚、血统尊贵的妖,就算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等死,也要等上个几千年才能把寿元耗尽。
七年前的唐临只是闭了一个关而已,再出来时萧子白就已经长大了,唐临当时只感觉愧疚而没有感觉到恐惧,是因为他以为萧子白还可以活很久——但如果不是呢?
如果萧子白的寿命只有百年……
那么也许只是唐临偶然的一次闭关或是一次修行,再见面的时候,萧子白就已经老了,甚至已经死了。
唐临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如果没有萧子白会变成什么样,他只知道这一刻他那漫长无比的寿元让他想要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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