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来人越来越近了,司尧面色并不好看,转身看向裴南,脸上难得没了笑意,而是阴戾逼人:“你做的?”
裴南淡漠的抬起眼看了一眼司尧,嘴角挑了挑,毫无情绪的道:“魔尊说笑了,我哪有此等本事。”
很快已经能感受到来人的凌厉气息,白枫的灵力已成气势,向裴南与司尧压了过来。
裴南愣了片刻,许久不见白枫,没想到他最近突破得如此惊人,连声势都与曾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时间不容多想,裴南转头看了一眼来人的方向,又轻巧的瞄了眼沈清棠,最后侧过脸对司尧温和道:“魔尊大人,形势不妙,我们当暂且留下沈清棠,先行撤退为好。”
裴南自然不必害怕惹恼司尧,只要任务达成,他决计不会再这个世界继续呆下去,又何需担心这些有的没的。
索性一次做绝,不留后患。
司尧神色难看,盯着不远处的来人沉默半晌,终于一挥衣袖,语气莫测道:“你比我想得狠多了。何必修道,早该入魔才对。”
裴南神情温和,手一挥轻易划破头顶上的结界,然后召出御剑,客气道:“魔尊过耀了,我们还是快些上路的好。”
见此情景,从刚刚开始一直盯着两人动作的沈清棠眼中突然划过一抹沉思,像是有光亮起,在看到裴南的动作似乎已经准备离开,沈清棠神色一沉,突然转身对司尧开口说道:“百分之百。”
司尧本已经准备暂且留下沈清棠,先行脱身,却猛地被沈清棠这句话打了个猝不及防,动作慢了下来,最后停住。
他似乎已经忘了近在咫尺的白枫等人,而是像有些不可置信的转身去问:“你说什么?”
沈清棠面色苍白,整个人像是刚从地狱中爬出来一般的阴冷,他身上的黑色衣袍上看不出有无血迹,但身后走过的草地中却蜿蜒而过一串串带血脚印。
但是他整个人却在此时出乎意料的精神,一双黑沉的眸牢牢的盯着司尧,一字一顿道:“我说,只要你带我出去,我可以还一个完整的厉灼给你。”
司尧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平日里的调笑了,而是有些颤抖:“你是说……”
沈清棠却没有给他任何犹豫的时间,他甚至残忍的笑了一下:“如果我死在这里,那所有生魂将伴我一同永世不得超生。”
魔修之所以为魔修,是因为他们敢于舍弃许多道修所不愿意舍弃的东西才,或者说,他们愿意用许多东西去交换来使自己更快的攀登仙途。
裴南怎么也未曾想到,在时间已经如此紧迫情况下,司尧竟然还会听信沈清棠的胡言乱语。
在白枫和几位长老一同前来准备加强封印将他们一同困死在其中之时,司尧竟然以鲜血为祭,催动了远在魔域中“圣教”大殿内的召回咒,一瞬间将三人传了回去。
“圣教”为司尧一手打造,司尧自然熟悉其中的每一个部位。
在正殿的九格正位之下,埋有“圣教”的护教大阵,若有关系生死的异常活动,需由魔尊与几位护法一同开启大阵,护佑教中安全。
裴南之前只是听说过,却从未见过。
今日终于有幸得见,只觉得可怕。
司尧现在使用的召回术便是这大阵中的一个小阵,但在如此遥远之地仍能驱动阵法,这便说明了司尧与此阵关系匪浅。
裴南曾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一名魔修万里之外仍能驱动家中灵阵,书中解释是此修士为保家人平安,以心头之血奉养灵阵,生死与灵阵共存。
这其实是一种互惠互利的方法,司尧若是以血奉养大阵,而魔修通常又是在此阵中进行修炼,此阵每日所得灵力灌溉于司尧体内,修为便也能增长迅速。
但这种方法说到底也不登大雅之堂,甚至算得上阴邪。
鲜血为媒,随着灵阵的灵力越来越深,所需鲜血也越来越多,终有一天负荷不起,爆裂而亡,而灵阵也将随之垮塌。
尤其是远途催动此阵,所需要的灵力和鲜血则更多。
裴南实在无法理解司尧此举,三人传回大殿的时候司尧的脸色已经比沈清棠还要难看,坐在地上,似乎想站起来,但是试了半天都没有成功。
裴南这一趟出去相当于什么力都没有出,现在反而是三个人中精神最好的。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袖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然后低头看了看瘫在地上的司尧与一旁的沈清棠,事不关己的收回了视线:“若魔尊无其他要事,我就先回去了。”
司尧此举将裴南的计划破坏的一干二净,他得回去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办才好。
裴南经历过的挫折也不止一件两件,这样突然的事也没有让他彻底失望,反正现在沈清棠依旧没有灵力,看上去也没什么杀伤力,他总还有时间慢慢合计,慢慢找出一个适合的方法。
“……南护法何必着急离开,”司尧终于攒了些力气站了起来,他重新换上了笑脸,好像刚才在玄云派时蓦然变色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这不是让外人觉得咱们教中待客不周么。”
裴南转过身来,抬起眼看向司尧:“不知魔尊有何指示?”
司尧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苍白的嘴角上露出一抹笑意:“现在本尊实力不济,需闭关修养一段时间,这段日子还需要南护法你帮忙盯着本尊的客人,本尊千辛万苦捞他回来,你可千万不要让客人跑了。”
裴南看了看现在还趴在地上的那个客人。
“待人接物这种事我实在做不来,”裴南平淡的收回视线,朝司尧象征性的拱了拱手,“不如我去替魔尊叫其他护法过来?”
司尧摇了摇手,似笑非笑的坐在位置上看着下面的裴南:“南护法过谦了,本尊允你不必对这名客人客气,也不必假手他人,只要让他活着完成对本尊的承诺即可,这样岂不是很简单,嗯?”
裴南向上看了一眼,刚好对上司尧看过来的眼神。
“……遵命。”
大概是离开了玄云山灵府的压抑环境,沈清棠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人也有了些精神。
裴南调了些能力不错的看守过来,又找了侍从打扫干净一间屋子,然后对跟在他身后像是尾巴一样走了一路的沈清棠示意:“请吧。”
沈清棠没有进去,而是停在了门口,和裴南之间保持了很近的距离。
两人贴得十分接近,裴南却神色未变,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般。
自从《清净决》大成之后,七情六欲皆为虚妄,以往困扰裴南的爱恨怨怒纷纷远去,只留下对众人的平等谦和,这让裴南觉得十分满意。
他换了身体,心态也变化,自当不应该再困于曾经的是是非非中无法脱身。
现在他再看到沈清棠,便出乎意料的平静,连以往的恨意都已经消退,和平常人再无两样。
沈清棠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静立了半晌,终于抬步跨了进去,转过身对裴南似乎很不经意的说话:“你名字中有个南字?我看他们都称呼你南护法。”
裴南上前为沈清棠斟了一杯茶,语气平和,顺便把自己的名字道了出去:“南木。”
沈清棠握着杯子的手停顿了一下:“很好的名字。”
裴南实在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无聊,“恩”了一声算作应答,便不再回话了。
“南护法什么时候来的‘圣教’呢?”沈清棠喝了一口茶水,舌头伸出来抿了抿嘴唇,一副满意的表情。
裴南将茶壶放下,声音平和道:“沈道友若是有需要的话就喊门外的侍从进来,天色已晚,沈道友今日路途奔波,还是早些休息吧。”
说罢裴南就要转身往外走,即将推开门出去的时候却被身后的沈清棠叫住。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玄云山灵府中受伤太重伤了嗓子,沈清棠现在的声音要比他曾经的年少清朗多了几分沙哑低沉,听起来就像是一块磨砂布一点一点蹭着皮肤,涩涩的不那么舒服。
“南护法难道就一点都不好奇,司尧为何会在如此情况下依旧要带我一起回来么?”
那声音里有几分喑哑的笑意,沈清棠顿了顿,又开了口,“其实南护法是想让我一直被关在玄云派直到死去的吧。”
裴南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了沈清棠一眼;“沈道友思虑过重,还是早些休息吧。”
他正重新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沈清棠又低低的笑了起来。
那笑意里充满了不依不饶,似乎带了几分自嘲,却又充满了莫名的意味,他没有理会裴南的话,自顾自的说道:“司尧找了厉灼几十年,却没想到早就人鬼殊途,可怜厉灼临死之前还等着司尧能去救他,抱冤而终,啧啧啧,真是可怜。”
裴南僵了片刻,却仍旧没有停下脚步,推开门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
“圣教”中一直显得寂静,魔修们昼伏夜伏,鲜少聚集。
裴南吹了好一阵子凉风才让头脑清醒了片刻,回想起司尧的举动和沈清棠刚刚说的那句话,他逐渐能够把事情整理一下,勾勒出一个大概的脉络。
司尧一直执着于沈清棠手中的“黑影”。
而“黑影”换到沈清棠的口中,却变成了另一个人。
司尧生性残酷,裴南见惯了他的杀戮和嗜血,突然这般换了一个画风,倒是让裴南很有些不能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