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南似乎思考片刻,点了点头,弯起嘴角温和的笑了笑:“如此甚好,如今我没了修为,看在我曾经救你一命的份上,便仰仗你带我去玄云看看白枫的婚宴可好?”
左景盛身在仙门,自然知道裴南被杜义修逐出了玄云派,听到裴南此时要回去,便有几分犹豫,似要劝说,表情十分纠结。
裴南整理了一下包裹,转身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左景盛的样子,总觉得这孩子挺好玩的:“你不必多虑,我只在寻常观礼的百姓中看看,如今我没有修为,只要有所遮掩,不会被人发现的。”
左景盛听着这话鼻子一酸,红着眼睛又要哭:“裴南前辈,我知道你是冤枉的!我一定会找到让你恢复的办法的,呜!”
裴南一向不喜与人在一处呆着,却着实觉得左景盛有趣。他自知修道之途,金丹只结丹一次,丧失了就再无办法,但总不忍心去拆穿左景盛的想法,便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极北荒原一事已过经年,裴南被沈清棠拉着已经过的快忘了时间,现在重新入世,才感觉到时间又流转了起来。
曾经裴南金丹时期,左景盛只有筑基。
而现在裴南回到了练气时期,左景盛却金丹已成,虽然是初期,但已能御剑而行。
两人临行之时,左景盛去了趟书店,买了一堆书回来翻了翻放进包中。
裴南看见了也没有说话,他一向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更不会去询问这种小事。
裴南的灵剑早已被沈清棠拿走不知何去何从,而裴南也再未去想过,现在看左景盛拿出自己的灵剑,伸出手要拉自己上去,一时间有些滞空感。
他站了上去,左景盛不像沈清棠一般定要将人紧紧锁在怀里,而是双手扶住裴南的肩膀,让裴南保持平衡。
“裴南前辈,若是有什么不舒服,就立刻告诉我!”
御剑而行的感觉熟悉又陌生,只可惜裴南已经许久没有自己御剑了,估计这一生大概也不会再有机会自己御剑了。
左景盛毕竟才入金丹期,御剑自然不比沈清棠的平稳。
冷风呼啸而过,裴南伸手紧了紧衣服,左景盛赶忙问他是不是速度太快,裴南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重回练气期,一生无法结丹,就像一个普通人一般,会老,会死,会容颜不复。
与沈清棠生活的这些年,沈清棠自然不会让裴南有所衰老变化,他深知裴南不喜鬼道,便在每日睡觉时让灵力在裴南体中充盈游走,可以说除了失去金丹,不能结咒画符,裴南的生命特征与之前无异。
可是现在离开了沈清棠,随着时间流逝,岁月会给他留下深刻的痕迹。
他会生病,会白头,会老,会死。
可是,终于离开了沈清棠。
裴南与白枫到玄云派的时间正是夜晚。
步行需要个把月,骑马需要十几天,御剑而行却是三天即到。
距离白枫与楚嬛的婚宴日期还远,之前裴南思考了许久,还是决定在山下停留,等到大婚之日上去看看便好。
现在白枫想必已不需他的教导,这样很好。
玄云山下的小城叫做康城,民风算是简朴,此时康城因为白枫与楚嬛的大婚十分热闹,不少前来观礼的宾客都在这里早早住下,等着十几日后的婚宴。
客栈酒馆火爆无比,裴南与左景盛找了许久,才勉强找了间小店住下,小客栈十分干净整洁,却只剩下一间上房,能睡两人,老板热情的亲自带着两人上楼。
裴南动作有些僵硬,他在玄云派几十年,不少百姓都认识他,现在幸好是晚上,遮遮掩掩总算进了房间。
关上房门,裴南从包裹中取出一件普通粗布衣袍,灰色的,宽大敞阔,带一沿大帽,能将人从头遮到尾。
小客栈摆设简单,虽然说是上房,但也只是空间很大,床有两张,八仙桌摆在中央而已,屋中没有屏风,裴南自然不愿在床上换下外衣,沉思片刻,举了举手中的衣服,堆正在收拾床铺的左景盛淡道:“可否转个身。”
左景盛站起身,似乎楞了一下,猛地点了点头,傻乎乎的立刻转了过去,头贴着门,十分标准的罚站姿势。
“裴南前辈您放心换衣。”
裴南无奈的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本来两个男子同住一间屋没什么可避讳的,现在这样倒显得他有些奇怪了。
都是被沈清棠折腾的。
裴南换下了白衣,身上的灰色衣袍披在身上,宽大的衣服越发显得他瘦削的厉害。
“好了。”裴南咳嗽了两声,让左景盛转过身来。
那件灰衣像是裴南早已经准备好的,将裴南从头遮到脚,连脑袋都被一个大帽子遮住,只剩下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
“裴南前辈还是穿白衣好看诶……”
左景盛盯着裴南看了半晌,突然不小心说了这样一句话,大概是说了之后自己觉得不妥,左景盛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裴南前辈不要放在心上!”
裴南无所谓的摇了摇头,其实他早该将白衣换下,那身颜色早已不太适合他了。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总是不太安宁,明明事情都已经料理清楚,这种不安宁来的有些莫名其妙。
玄云山乃灵山,占尽天材地宝之位,位于玄云山下的康城自然也一同沾了光,有不少风景名胜。
左景盛到底还是年轻的性子,闲不住便想让裴南带他去康城附近的美景看看,但是又知道裴南不方便出门,便安静的在客栈中陪着裴南,没有提过什么要求。
过了好几天,裴南看左景盛闲的都快长虱子了,终于裹上他的灰外套,带着左景盛出门玩去了。
玄云派与长青门所处地界不同,风景自然也大不相同,长青门松柏颇多,整座门派严谨端正,不容任何节外生枝;而玄云派山水林木,溪水潺潺,竹林悠然,受玄云老祖的熏陶,弟子多少有些浪漫色彩。
逛了一圈回来,裴南神情与身体皆是疲倦至极,而左景盛精神还好得很,活蹦乱跳的。
裴南抬手揉了揉眉脚:“你一直在外,你师父和长青门会有想法么?”
左景盛似乎僵了僵,随即转过来对裴南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早已经向师父汇报过在外游历,没事啦没事啦。”
裴南是何其敏感的人,自然看出了左景盛的僵硬,只是他张了张口,还是将让左景盛回去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发现,自己似乎,不太想一个人呆着。
人都是自私的,左景盛在他身边,多少能让他感觉到一种逗小孩子一般的开心,裴南的人生道路灰白,虽然左景盛点不然火焰,却能加点色彩进去。
这无关情感,只是感触罢了。
裴南闭了闭眼睛,困得厉害,竟然在椅子上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裴南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被子盖的很仔细,灰色外套脱下,只留下了里面的里衣,却是穿的整整齐齐。
倒像是左景盛的风格。
裴南撑着床坐起来,左景盛正靠在窗边看书,见裴南醒了,立刻把书合上,笑容灿烂的走了过来。
这阵子经常看见左景盛翻书,不知道是在研究什么。
裴南自然不会去提昨日的事,何况也不是什么值得说的大事,他活动了一下身体,淡道:“今天可还想出去?”
人总在变化,其实景也变化了。
康城堤岸的河水比以前浅了,花朵颜色也出现了变化,大抵是生死更替,又开过一轮了。
总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左景盛摇了摇头,背着双手,十分神秘的对裴南道:“今天不出去,我今天给裴南前辈带了一个人来,是我昨晚特地去请的。裴南前辈最近心情一直不愉,今天一定会开心的!”
这副样子十分孩子气,裴南给面子的笑了笑,配合道:“好啊,人呢?”
屋门便被推开来。
走进来的人穿着玄云派正统的蓝色道袍,头发束为一冠,俊朗英气。
裴南先是愣了片刻,继而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人似乎与几年前相见并无不同,又似乎根本不是一人了。
几年未见,他的额前以往总是不服管教散落的发丝已全部冠起,反而在额间点了一笔朱砂。
若不是相似的五官,那人的神情裴南已不敢相认。
白枫已经不再像曾经那个痞痞的玩闹少年,也不像是遇事总要来向裴南拿主意的青年,他走进来的时候,似乎带进来一阵冷气,而自己却不知觉。
裴南纵然冷,但仍有正常人的情绪感觉,只是少笑,少言,端的高冷姿态。
而白枫则不同,他仍旧笑,仍旧多言,却总是带着一抹冷意,像是这抹冷意已经随着皮肤深入骨髓,无法化去,也让人臣服畏惧。
那个少年,终究变成了这副模样。
裴南不是不难过的。
“师兄。”白枫低声唤他,沉稳有力,似有千般灵力在话语中纠缠。
白枫自然已经看出裴南灵力尽失,却没有像左景盛一样的惊讶,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连脸色都没变一下。
白枫似乎毫不在意的对裴南笑道:“师兄身子不好,我来接师兄回玄云派居住。”
裴南看着白枫,许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白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