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沉默片刻,心中早已转了几个轮回,无数个想法冒出。看着云晨潇一副神游于外的模样,不由得笑道:“云丫头,你说说,你为何要来参加这品恒书院的纳士考试?”
云晨潇沉吟一下,刚要开口,却忽然觉得身旁寒光一凛,不用看,也知道是云政亭泠泠的目光投来。云晨潇又一犹豫,宁王心思一转,微笑道:“丫头,你只管实话实说,一切自有本王给你做主。”
云晨潇有了宁王做后盾,登时胸中中气十足,也不管云政亭如何瞪她,便说道:“回禀殿下,民女参试,并无他意,只是想看看我学到了何种程度。有道是坐井观天,民女虽然愚钝,却也不愿做那孤陋寡闻的井底之蛙,只见井口一片云,不见广袤无垠的天地。”
宁王击扇一声喝彩,说道:“不错,说的好。云帅,虎父无犬女呀。”说罢也不等云政亭回话,也不看他面上渐渐发青的脸色,兀自笑道:“那,你今日,看到广袤的天地了吗?”
云晨潇沉思片刻,笑道:“民女……呵呵,只不过是从一口小井,换到一口大一点的井中了。”
宁王此刻也是微微一愣,云政亭却再也隐忍不得,出口喝道:“逆女!休得放肆!”云晨潇轻咬下唇,抬起眼皮,看到云政亭勃然大怒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难道读书这事,在爹爹看来,真的这么重要?云政亭粗重的喘息声云晨潇听得一清二楚,他那紧握的拳头,捏的骨头咔咔作响,在寂静的屋内清晰可闻。他全身微微的颤抖着,衣襟微摆。云晨潇蓦地一惊,心道:“不对,不对,爹爹不是在生气,而是,而是在……害怕?”当“害怕”两个字跳入她脑中时,她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害怕?爹爹怎么会害怕呢?从小,爹爹在她心中就像一个所向披靡的战神,就像一棵遮风避雨的大树。她虽然未曾经历过战事,可也能从老一辈人那里听说,爹爹是如何神勇英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令敌人闻风丧胆,退避三舍。她甚至可以想象爹爹驰骋沙场,挥刀破城的英姿。血流浮杵,白骨堆山,爹爹何曾怕过?为何现在,面对一个风流儒雅,谦谦君子的宁王,他倒怕了?又或者,不是因为宁王?那,又是为什么呢?
云晨潇百思不得其解,却不由得替云政亭担心起来。
宁王不做声色,在郑渊耳边低声几句,那郑渊抽身而去。不一会儿,拿着几分卷子进来。宁王看了几张,喜道:“丫头,你这卷子,答得不错。是你自己写的?”
云晨潇兀自发愣,并不答话。宁王咳了一声,又道:“何谓学也?子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平天下而治其国……”
云晨潇陡然一惊,打断道:“是我的文!”
宁王侧目道:“嗯,文笔纵横恣意,立意高远,欠的是用字之斟酌,但,绝对是篇难得的上乘佳作。”
云晨潇默不作声,宁王又道:“名师固然难得,但学子资质天资,亦是难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是圣人在世,要他教一批平庸之才,只怕也是对牛弹琴,朽木终不可雕。本王这次微服北上荆州,云帅,所为何事,你可明白?”
云政亭定神答道:“下官愚钝。”
宁王似乎不是要云政亭答案,几乎是接着上面的话,大义凛然道:“我朝选材,不拘一格,唯才是举。本王此番北上荆州,为的便是为天下选有用之材,为圣上分劳国之忧。自古文武才略出众者,便为辅佐,岂可尽由科举?”他言至此处,微微一顿,对云晨潇笑道:“云丫头,品恒书院,可算得上是天下一流的书院。一流的书院,要的正是你这样一流的学子。不知这品恒书院,能否给你一个广阔的天空,让你这飞鸟振翅遨游?”
云晨潇会的宁王此番话中深意,当下心跳加速,眼中似一泓秋水,闪着点点鳞波,小心问道:“殿下是要民女去品恒书院?”
宁王喜道:“不错!”
“王爷,不可!”云政亭陡然打断宁王,低头拱手道:“殿下,万万不可。潇儿她,一个女子,怎能够去书院读书?什么为国选材,就更谈不上了。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宁王撇嘴一笑,道:“我说了,不拘一格,唯才是举。我大燕大国风范,自有容人雅量。女子读书,有何不可?便是登堂入室,庙堂为官,也不是什么罕事。想当年水一方水大人,巾帼英雄,女中豪杰,还不是桃花马,红缨枪,冲锋陷阵,战功赫赫,与你云家先辈同朝为官?”
云政亭不觉额上已经渗出豆大的汗珠来,说道:“王爷英明。只是,小女蠢笨,怎能跟水大人相比?此事还是大大不妥,王爷……”
宁王折扇一挥,打断云政亭道:“云帅勿需多言,本王主意已定。云丫头,你先回去吧,三日之后,自会有人唤你。与我一同启程,前往江浙,不得有误。钟豹,送云小姐回府。”
云晨潇还欲再说什么,那钟豹便在她身后一推,道:“云小姐,请……”
他嘴上说“请”,行动中却是毫无敬意。云晨潇忽然有种被胁迫的感觉,皱眉推开钟豹,愤然一甩手道:“我自己会走!”说罢又瞧了父亲一眼,低声道:“爹爹,我等你回去!”说到这里心中一乱,再也不多看一眼,提起衣摆,仿佛一只彩蝶,翩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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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晨潇回到家中,真是坐立不安,也不知宁王究竟要干什么,云政亭为何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小七见云晨潇回来时灰头土脸,袍子上满是泥土,又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不禁问道:“小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云晨潇“哦”了一声,却不说话。小七无奈,捧着手中的衣服道:“小姐,瞧你那样子,要不要沐浴一下,换换衣服?”
云晨潇点点头,猛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拿出那片面纱道:“小七,去把这面纱洗洗。记得小心,洗干净些。洗完给我送过来。”
小七接过去一看,乃是一方女子的蒙面纱巾,她心细如针,对云晨潇更是如此。见得云晨潇如此上心,微微一怔,轻声问道:“这物,小姐自何得来的?”
云晨潇此时心中烦闷,不愿细说,只秀目一瞪,厉声喝道:“叫你去便去嘛!问那么多干什么?”
云晨潇平日里和颜悦色,极少发火,重话更是少说,此时却这般严厉,小七顿觉心中委屈异常,想道:“难道就为一个面纱发火么?原来摔坏了多贵重的古董,也没见你皱一下眉头的。”想到这里鼻子一酸,眼泪直在眼眶打转,险些落下。她怕云晨潇瞧见了疑心,赶忙转过身去,急匆匆的便要跑来。
云晨潇茫茫然的忽然想到那翠衣女子的英姿,不由得淡淡一笑,喊道:“小七小七!慢着,你回来!”
小七一愣,脚步倏然停下,心中却是阵阵窃喜,犹如鹿撞,吸了吸鼻子,敛起将落的眼泪,转过身来微微说道:“小姐还要吩咐什么?”
云晨潇走到小七面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七儿,你去忙你的吧。把面纱给我,我自己去洗便是了。”
小七还未从喜悦中醒来,身子一僵,就好像从九霄云外一下打入十八层地狱一般,眼中光芒尽失,空洞无神的看着云晨潇,一言不发。云晨潇拿过面纱,小心折起,伸手在小七面前晃了晃道:“七儿,怎么了?哼哼,不相信我会洗吗?这次便洗给你看。七儿,去准备热水呀,愣着干嘛?”
小七心中乱七八糟的,只是莫名的难受,酸浪翻腾。眼睛慢慢从云晨潇脸上移开,低声答了句“是”,慢慢的出了云晨潇闺房。
云晨潇梳洗完毕,正欲休息一下,便有小二跑来禀告道:“小姐,老爷回来了!在大厅里等着你呢,要你赶紧过去,快点呀!”
云晨潇颔首道:“知道了,这就去。对了,小二,爹爹脸色怎样?”
小二哭丧着脸道:“小姐,老爷这次可是真的发火了!从书堂回来,一句话也没有。我从未见过老爷那副神色。总之,小姐,一切小心应付呀。”
云晨潇连忙向大厅走去。小二不放心,便也要跟上,却不料身后小七一把拉住他衣衫道:“二哥哥,别走,我有些话要问。”
小二急道:“七妹妹,这节骨眼儿,你就别添乱了!小姐还不知道能不能逃过这一关呢!”
小七一听,不由得担心道:“小姐怎么了?”
小二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小七已是吓得六神无主,念道:“怎么这么莽撞?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小二也跟着念了两遍,又要跟过去,小七这又问道:“等等,小二,小姐路上,还遇到什么人了?那……那面纱是哪里来的?”
小二道:“面纱?什么面纱?不过小姐路上,确实还遇到两个怪人呢,一个是个人高马大的大汉,另一个却是个美若天仙的小姐……”
小七心头一沉,竟似预见到了什么一样,喃喃道:“美若天仙的小姐?美若天仙的小姐?要来的终是要来,只怕是……”
云晨潇快步走入大厅中,只见云政亭气呼呼的坐在逍遥椅上,脸色甚是难看,在他旁边,站着一个年轻少妇,颇有几分姿色,端着一盏茶,低着头怜爱的看着云政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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