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晨潇听的这话云里雾里,不甚明白,但那水心悠对于这些江湖秘辛却知之甚详,接口道:“当年我叶师尊隐姓埋名,曾拜入当时一位高人门下,想来那人就是你师父滕贤成,而你,就是我叶师尊的师兄,前朝兵部侍郎腾鹏飞?”
那怪老头也不知听到水心悠说话没有,大喝了一口老酒,仍旧自言自语道:“那年我与师妹联手,险些就要赢了这姓薛的小子,只怪师妹一时心软,竟手下留情。此后我与她交锋数十次,竟无一次赢得她,我……我视她为平生劲敌,做梦都想赢了她,于是夜以继日,苦练内功。却不料,不料那小子竟然是个女儿身……哈哈哈哈,你们说可笑不可笑,我的敌人,我一生要赢了的人,竟然是个女人!她是个女人倒也罢了,竟然师妹……我师妹她,放着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放着好好的太子妃不当,竟与她暗通款曲,情投意合!?你说,你们说,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那怪老头谈及往事,忽然思维愈发清晰。怕是这些往事早已成为他抹不掉的深刻记忆了。他也不在意她们搭话与否,自顾自道:“后来,她与她侄子一道起兵造反,我便又多了许多与她对战的机会。只可惜……”
“只可惜你屡战屡败,不仅武功不及,排兵布阵也不是薛大侠的对手,所以你才对她恨之入骨,是不是?”云晨潇道。
“是!我恨她!”那老头突然发狂一般看了云晨潇一眼,布满血丝的眼睛红得骇人,犹如一头困兽,云晨潇心中不禁一凛,正要御气防备,却不料那老头的眼神突然转柔,悠悠道:“却也不完全是!我对她……是又恨又爱,恨她处处比我强,恨她处处胜过我,恨她可以得到师妹的真心……却,却也爱她经纬天下,气吞宇内。想那日最后一次与她阵前对垒,她挟剑惊风,横槊凌云,那气概胜过世间任何男儿!我从未想过,一个女子,竟然可以成此丰功伟业!所以,我竟也慢慢地理解了师妹为何会对这姓薛的情有独钟了。可我,还是不服!后来,薛浩然和她侄子翻天覆地,建立了新朝。只是自此以后,她竟突然失了消息,彻底退隐江湖。我几次三番寻她不见,就觉这世上没了对手,没了朋友,竟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直到后来江湖传言,她手握镜虚铁盒,只要找到铁盒,就能找到传国玉玺。哈哈哈,我想那玉玺如此宝贝,她必定随身携带,找到玉玺,也就找到薛浩然啦。”
云晨潇这才慢慢明白。原来那日老头叫她去寻宝,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老头不是寻宝,实是寻人。只是这老头实在年纪太大了,以至于后来他神志不清,记忆紊乱,仅凭着对武学的痴迷和对薛浩然的一点执念,支撑到现在,已是不易。只怕当时二人进得薛浩然墓室之内时,这怪老头也潜入其中。只是他武功深不可测,以云、水武功之强,亦是毫无察觉。想到这里,云晨潇突然觉得这老头既可怜又可怕,着实令人头疼得很。
“前辈既然已经知道我薛师祖和叶师尊已经作古,不知今后有何打算?”水心悠问道。
“打算?浩然已去,世无英雄!丫头,平心而论,你,你俩打得过我吗?”
水心悠思忖片刻,答道:“若论心思机巧,我二人任何一个都胜你千倍百倍。但若是硬碰硬比武,我二人实在不是你的对手。”其实水心悠这话虽略有奉承之嫌,却也大体不错。她与云晨潇二人的内功均是取巧得来,并不是实打实自己练就的,根基不稳,总是楼高万丈,遇到滕鹏飞这样的高手,也有倾塌之患。
“是啊!不敌!你二人如今已是年青一代的顶尖了,若是你们都打不过我,这世上,还有谁是我的敌手?”
“无敌,无敌岂不是更好?”
“哈哈!无敌?世有曹孟德,故有刘玄德、孙仲谋与之抗衡;有诸葛卧龙,故有周公瑾、司马仲达与之周旋。如今之世,竟无一人配与我为敌!是我不逢时,我不逢时啊!”那老怪兀自将手中的酒坛一抛,仰天长啸一声,也不知用了什么身法,早已奔出数丈之外,倏忽已不见人影,却留下声音道:“姓云的丫头,我与你,有传气受功之义,你纵使受我掣肘,又何尝不是受我之恩呢?你不肯唤我一声师父也罢,反正,我与叶菀翎师妹乃是同根同源,你与这水门,亦可算渊源深厚了。此后行走江湖,莫要辱没了师门才是!”
那声音初时震耳发聩,后来却越来越小,最后几句如怨如诉,几不可闻。云晨潇不觉心中一悲,向水心悠道:“滕前辈,莫不是……”
水心悠望着那怪老头远去的方向,摇头道:“不是他不逢时,是他们的时代已然过去了。前朝已亡。我大燕已悠悠百年了。不论是他的敌人、朋友、师门,都已尽数作古。他之前糊里糊涂,倒还好嘻哈度日,如今大梦初醒,怕是要不久于人世了。”
“哎!”云晨潇总觉心中似有万语千言,却实在说不出一句感慨的话,只得长长的叹了口气。水心悠知她心中所感,抚了抚她的鬓道:“世事无常,感慨往日不如把握今朝。如今,我们还有许多大事要做。你这傻狗儿,莫要在这里伤春悲秋了。”
这几日,云晨潇经历了太多生死,此时竟然觉得生死随化,万境幻灭,只有眼前这白衣仙子是真实的。她猛然鼻中一酸,将水心悠牢牢抱住,缓声道:“传国玉玺、大燕中兴……这些事都离我太远了,我想也不曾想过。我们这一生,已经耽误十年了。小悠儿,我只求能与你双宿双飞,像……像薛师祖那样,找一处风景秀丽之地共度余生罢了。”
水心悠知云晨潇虽对自己情根深种,却极少说这些甜言蜜语,如今说出这些,定然是真情流露而发。水心悠心中大为感动,柔声安慰道:“傻狗儿,我们现在不就在一起吗?待此间事了,我们再一起纵马江湖,归隐田园。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第71章 暮云堂议事
太师府花园里,云晨潇和水之涣聊得起劲,暮云堂内却是另一番情景。时值盛夏,屋外燥热难耐,暮云堂内放置着四块大冰块,俨然一室清凉。这屋子并非正堂,也不朝南,却挑高出半层。室外竹影潇潇,梧桐高耸,相映成趣,阻挡了四季的阳光,却并不湿潮,乃是避暑的圣地。
暮云堂并不甚大,正厅迎面挂着一柄宝剑。那宝剑常年泛着诡异的幽光,像是幽冥之眼,要吞没这世间的一切。再加上这屋内常年不见阳光,愈发多了几分阴寒之气。
五行门土门门主鲁伯安最是不爱这个鬼地方,每次来都是他嚷嚷着先回去,但这次,他竟然难得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口,像是入定一般。其余慕容光、金廉、霍横扬、柳如眉、宁雨凡几人眼神不断流转,也不知交流些什么,这气氛着实有些尴尬。
“如今,就是这么个情况。几位,有何感想,但说无妨。”见许久无人说话,水心悠只得给自己圆圆场。
“这么说来……皇上,究竟还是按照你之前的《上荆淮奏疏》所言,执意削藩咯?”慕容光见无人说话,便先开口。他是五行门中除了水心悠之外最有权威之人,此时开口,也正合适。
“不错!我早说过,藩王之患不除,朝廷难以清净。且如今……”水心悠扫视众人一眼,缓缓道:“如今传国玉玺在我们手中,号令天下名正言顺,正是削藩的最佳时机。我今早面圣时,皇上亦是下定了削藩的决心。且此次削藩,就从江南宁王下手!霍师兄!”
“霍某在此!”
水心悠颔首道:“如今兵权虎符,你我一人一半。一会儿我叫雨凡将我那一半给你。京城禁军、署卫、府兵都由你调配。至于地方兵马……皇上有意复荆州总兵云正亭之兵权,授天下兵马大将军之职,统领地方募兵,起兵讨逆。当然,这招,是不得已之事。若是宁王、定王能乖乖交出赋税、兵权,我们大可不动干戈,将这场战事消弭于无形。”
“自古上兵伐谋,下兵攻城。若是能不动干戈,自然是最好的。”慕容光捻须笑道:“却不知悠儿你,有什么攻心之计,可化解这场战事?”
水心悠深知慕容光与宁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然不肯透漏半分消息,微笑道:“侄女愚钝,暂无计谋。大不了……大不了就来个鱼死网破。”
那慕容光最是狡猾,周旋于水心悠和宁王之间如鱼得水,此时自然不愿引火烧身,思忖片刻,已有了计谋,忙道:“若要强攻,朝廷必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是,战争难免伤及无辜,我大燕在你水首辅的管辖下才初现中兴之象,这一动干戈,虽不至于动摇国本,但总是劳民伤财之事。依我看,如今悠儿你喜获至宝,正是天命所归。你何不顺势而为,借此东风,派一调停之说客,调和三方势力,叫宁王、定位交出赋税兵权,不动一兵一卒,还天下一个太平?只是此人,需与朝廷和诸王都有交情,能周旋于三方,又需孔明之才,能舌战群儒,陈述利弊,又需云长之勇,能单刀赴会,从容出入虎穴。如此,方可保四方无虞。”
水心悠知道慕容光为了避免与宁王一战,才有此一说,但这种说法也并非毫无道理,她水心悠也不是穷兵黩武之人。只是慕容光这么一说,她就大致猜出这老狐狸是想把那人推向风口浪尖,却又不明言,当真是老奸巨猾。水心悠慢悠悠地道:“如果有人能以一己之力,破了藩王的十万雄兵,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只是普天之下,不知哪里有这样神通广大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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