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宫来却做出如此行径本是大大的失仪,但皇后身边的两个妃子却一脸同情,都道老夫人年纪大了,思念幼子而不得见,让人看了也要跟着心酸。
皇后跟着点头叹息。
众人看了这架势自然也看清楚了风向,纷纷跟着叹息老夫人舐犊情深,再作势抽出丝帕跟着抹抹眼角。
陶贵妃边用一条桃红色的丝帕假装抹眼角边叹道,“我虽没有孩儿,但看到这般思子心切的情形也要跟着心酸,忍不住要替老夫人向皇后娘娘讨个人情,您就宣召慰思侯来这里和老夫人见上一面吧。”
皇后一派雍容端庄,不会轻易为众人的求情所动也不冷情武断,而是有些迟疑道,“不是本宫不近人情,只是此事有些不妥。”
又有两个妃子出来娇声说情,请皇后看在老夫人这么大年纪的份儿上行个方便。
皇后依然十分为难,满脸犹豫之色,直到揾鼎侯府的老夫人都快装不下去,不停偷眼去看陶贵妃,陶贵妃也频频地向她使眼色,皇后这才觉得表面功夫做得差不多了,松口答应下来,命人去请慰思侯范榕过来见见母亲。
周寅和那老太太情谊一点没有,仇怨倒是有不少,因此一口回绝,“不去!”
皇后派来的内侍一愣,抬眼去看侍立在周寅身后的吴槐。
吴槐面无表情,心想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位侯爷就这脾气,跟皇上说话时都经常这样,更何况皇后了。
只不过皇后毕竟是皇后,就算是一个已经被皇上冷落得快进了冷宫的皇后也不好当众驳了她的颜面,否则被有心人揪住了就是一个大把柄。
吴槐只得让来传话的侍从先在一旁等着,自己小心翼翼地去劝侯爷走一趟,只当是散步了。
好话说了一车,吴槐觉得自己嗓子都要冒烟的时候,周寅才丢下手中的曲谱,懒洋洋起身,“好吧,去看看也无妨,就怕皇后那边的宫宴已经散了,我白跑一趟。”
旁边那小内侍等得都快哭了,总算听他松了口,连忙道,“没散,肯定没散,都等着您呢,我引侯爷过去。”
吴槐虽然劝周寅去一趟,但也知道后宫水深,不得不防,因此跟在后面低声道,“这事有点蹊跷,侯爷千万小心谨慎些,我这就派人去报给陛下知道。”
周寅埋怨,“非得让我去的是你,这会怕其中有诈的也是你,你烦不烦!”
吴槐欲哭无泪,自叹命苦,伺候了这样一个甩手掌柜不说,还总是出力不讨好,自己替他多操着心,竟然还被挑剔出错处来了。
等周寅慢慢吞吞过去时,天色已经不早,没有时间再让揾鼎侯府的老夫人使劲上演母子情深的戏码,她自己估计也乐得省去了这一环,只急急忙忙将周寅拉到自己席上,神色僵硬的说了几句周寅和她都觉着十分肉麻的体己话,再给倒了两杯酒让喝了暖暖身就放他走了。
周寅虽然在宫中住了不少时间,但从来都只待在畅思阁中,极少出来溜达,因此很多地方都路径不熟,须得有人引路才行。
吴槐生怕有人在这上面做文章,引了慰思侯去不该去的地方,早早就派来一个叫方桥的小内侍接周寅,这个方桥是吴槐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向来行事稳妥,对宫中各处的路径也熟,派他过来吴槐最是放心。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行事稳妥的人这回也出了差错。
方桥走到半路上忽然满头冷汗地捂住肚子走不动了。
周寅问,“你吃东西不小心,坏了肚子?”
方桥摇头又点头,“今日不曾乱吃过什么,只是刚才遇到个相熟的内侍,看我赶过来跑得满头汗就偷偷给了盏凉茶喝,大概是那凉茶太凉——”话没说完就捂着肚子呻吟一声,“侯爷恕罪,我实在忍不住!”
周寅自然不能不让内急的人上茅厕,只得摆摆手,“行了行了,你快去吧!”
方桥应该是真着急了,瞬间就捂着肚子跑了个无影无踪。
周寅到这个时候干脆不急着回去,闲庭信步,慢悠悠前行,倒要看看这些人能挑出什么事端。
走了不一会儿,“事端”果然出现了。
是一个秀美白皙,身材微显丰满的女子,看打扮品级应该不高。
周寅对着忽然从路边冲出来拦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挑挑眉,那女子则是愕然睁大眼,连扑上来的动作都顿了顿。
周寅根据经验,知道这女人是被范榕世上无双的好样貌晃花了眼——一般人头次见他都这个反应。
好心提醒,“你再发呆我可就走了。”
那女子这才醒悟过来,猛然开始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边尖声呼救。
陷害周寅之人做事很仔细,选的这女人旁的不说,起码嗓门够大,把调门拔到最高,尖声喊起来,不说能声闻十里吧,起码方圆一里之内都是能照顾到的。
周寅第一反应是立刻抬手捂住耳朵,近距离遭受这么高分贝的荼毒真是太痛苦了!
等到众人闻声赶到时,见到的就是慰思侯对着一个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女人满脸痛苦状揉耳朵的场景。
昊禹眼睛微微瞪圆,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寅放下手左右看看,只见两个方向各来了一伙人。
左边来的一伙为首的是陛下,身后跟着一长串侍从和十几位数得上名号的宗室贵戚;右边来的一伙为首的是皇后,身后也跟着一长串侍从和数位品级较高的嫔妃。
不由在心中暗赞今日陷害他之人当真是个人才,看这几步算计衔接得都十分巧妙,时间上更是掐得精准,几乎分毫不差。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蕡蓁宫宴,虽然比不得上元,中秋之类的大节庆,但也十分重要,皇后在后宫主持宫宴,陛下在正殿接见一干宗室贵戚,到傍晚时候按照惯例都要去慈安宫拜见太后。太后两年前崩了,现在便改去拜见皇太妃,皇太妃年纪大了,喜清静,住在皇宫东北边的澄光苑,这里是去澄光苑的必经之地。
皇后很有分寸地先是露出诧异,惊恐之色,然后满脸痛惜,急急唤身后的人,“快!快去看看孙芳仪怎样了?”
立时有人上前,看掩面啜泣的孙芳仪除了脖子上有两道红痕其他好似没什么大问题,便先取过件衣服给她披上。
陶贵妃气愤愤道,“光天化日之下,孙芳仪竟然在宫中受辱!皇上,此事定要严惩才行!”
此话一出,昊禹身后跟着的几位王公大臣都暗暗摇头,均在心中暗道忠义定边王陶冉虽然前二年权势滔天,盛极一时,但说到底不过是个靠军功起家的暴发户,没甚过人的心胸见识!
旁的不说,只说眼前这位陶贵妃,有哪个侯门世家能把女儿教成这种浮浮躁躁没有眼色的样子?
撞到慰思侯非礼后宫嫔妃,皇上头上绿帽连戴两顶,还不得气炸了胸膛?遇上这种要命的事儿,连皇上叔祖辈的诚王都一声不吭,使劲往后靠,你个新近失宠的后妃嚷嚷个什么劲,还嫌忠义定边王最近受的打压不够多么?
第一百零三章 高山流水(十四)
孙芳仪哭得呜呜咽咽,还能口齿清楚说出话来,也是项本事。
说是宫宴散后,她原本已经随着众人回去了,却忽然发现掉了只耳坠,便又回来找寻,不想撞上满身酒气的慰思侯,就被——就被——
接下去的话不说出来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周寅有点疑惑地抬起手闻闻衣袖,心道满身酒气?没喝酒啊,揾鼎侯府那老太太倒是想硬灌他两杯来着,但那女人给的酒他如何敢喝?硬推开了!
不想一嗅之下衣袖上还真有点酒气,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定是那些人看自己不上当,不肯喝酒便转而假装手颤,洒了点在他袖子上。
只不过肯定不是整杯泼上来的,也就洒了几滴,连他自己都没太在意,这么点量如何能说是满身酒气?这也太牵强!
他这动作做得太过明显,旁边便有人不客气笑出声来,周寅抬眼看,发现竟然是韩子期。
看来韩将军最近在朝中确实是风头正健,连今日这般只有宗室王侯才能来的场合都混了进来。
周寅既是被他笑了,便也不客气,朝他招招手,“韩将军既是觉得有趣,便麻烦来替我做个见证吧,看看我是不是浑身酒气。”
韩子期也不推脱,大步上前,高大的身躯微倾,作势往周寅身上嗅了嗅,然后一本正劲地说道,“有点酒气,不过脖颈往上没有,是从袖口处传上来的,慰思侯当真厉害,袖口沾着点酒就醉得敢胡作非为了!”
众人神色古怪。
韩将军虽还不至于像定边王陶冉那样跋扈,但也一直以冷傲面孔示人,忽然开始板着脸打趣人,真让大家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只有当事之人心够宽,还有闲情一起玩笑,“古有名酒百日醉,据说不用饮,只闻上一闻就能一醉百日,说不定宫中珍藏了此酒,今天拿出来宴饮,正好在我衣袖上打翻了一杯,我闻到之后便醉了,开始撒酒疯。”摇头感叹,“这传说中的名酒果然厉害!”
韩子期依然板着脸,问周寅,“不知哪一处的宫宴规格如此之高,能将这等传说中的奇珍佳酿当水一般随意往慰思侯的身上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