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萧阑蹙眉,似是有些烦躁。
“你命不久矣之事。”陆云疏轻描淡写地说着。
楚凌面无表情,望向陆云疏的黑瞳霎然冰冷而又凛冽得让人不敢直视。
“这般事情难道还要我大张旗鼓地说与楚凌听不成?”萧阑嘲讽地说着。他不知陆云疏今日到底是怎的,他这躯体强撑四年灯尽油枯虽是他们俩心知肚明的事实,但被陆云疏此时这般似是刻薄地说出来,加之句句都提楚凌,萧阑心中自然也恼怒起来。
“当年若不是你执意救他,又怎会沦落到今日这地步。”陆云疏说道,“你明知自己受下楚老门主那一掌已是让你心脉俱裂,内腑重伤,夺了你大半条命,却还是硬要去救楚凌。你身无内力,受了那剧毒立刻侵入心肺,一双回蛊更是对习武之人自是无大损伤,但加诸你身自是凶险万分。”
“我说舍命二字,自然绝不为过。”
“时至至今,我仍疑你当日是否存着自己正好丢了命把门主之位给了楚凌的心思。”
陆云疏的话语恍若字字掷地有声般,重重砸在楚凌和萧阑的心头。
楚凌望着萧阑的一角身影,墨黑的眼瞳里似是有凝聚的风暴翻涌而起。
“你今日怎的,旧事重提,还是来兴师问罪?”萧阑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眉眼里带着愠怒。
“怎敢,我这还不是替你不值。”陆云疏看出萧阑真的发怒了,声音也平缓了下来,他伸出手轻拍了拍萧阑的肩膀,“你若不想提,我日后便不会再提。“萧阑抬眼看着陆云疏恳切的神色,轻叹了口气,“没有什么值不值的,终究还是我骗了他。”
“楚涯,楚凌究竟有何好,竟让你对他如此掏心掏肺。”
陆云疏终于问了出来,这也是他唯一想问楚涯的一个问题。
夜色寂静,昏黄的烛光下屋内的三人都静了声。
萧阑张了张口,却并未发出声音,他似乎有想说的,兴许是实话兴许又是借口。但在此时沉寂到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羸弱的呼吸与胸腔里空落落跳动的心跳声。即便萧阑心里知道理由,他也无法说出来,因为根本无人会懂。萧阑一时觉得累了,所有的从容淡漠似乎在此时都消散一空了。
他低垂着眼,眼底一尽落寞无力。
这掏心掏肺的人又何止他一人。
何墨将整条命都完完整整地给了他。
萧阑便如同那一朵脆弱幼小的铃兰花,却被何墨用心捧在手心里,甚至是用他的命百般护着。明明这世间有无数条路可以走,何墨却偏偏要与他走同一道。即便是到最后,何墨也都从未后悔过。在那翩然大火中,恍若第一次般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笑意冉冉,轻笑着却为他走上了一条绝路。
亚尔曼亦是如此。
即便是亚尔曼对萧阑再多的欺骗也罢,萧阑都无法去恨这个人,只因为亚尔曼将萧阑放在心尖上。萧阑曾经时常会想,若当时那一剑并未刺下,无了亚尔曼心尖之血的毁灭之阵是否便会停止。亚尔曼可以视萧阑为神,可以为萧阑创造一个世界,也自然可以为了萧阑不去毁灭世界。即便是亚尔曼堕世界之巅,他却也舍不得去毁灭萧阑。
楚凌对他的好,萧阑又岂会不知。在传位给楚凌第一年,他夜夜梦魇,梦里都是楚凌那彻骨恨意的赤血双眸死死瞪着他,问他为何要骗他。若不是楚凌全然信任他,又怎会如此痛之深恨之切。
萧阑已经受够了这人对他的百般好,甚至已经再受不得他一点好。
他觉得这是笔帐,而他本想好好弥补楚凌,却不知为何怎的越欠越多。
楚凌也好,命定之人也罢,萧阑已经不想再夺取性命之事,他只想楚凌好好的。
昏黄的烛光之下,那病弱苍白之人却是轻声说了三个字——
“我乐意。”
陆云疏一怔,楚凌的身体同样僵住。
“我乐意这般对他好。”萧阑悠悠地说着,他觉得他此时心里平静得可怕。
这千般思量万种权衡,全遮拦不住不住一句我乐意。
他不愿年年今日,岁岁今朝,只愿楚凌一生荣华富贵,喜乐平安。
陆云疏看着萧阑那柔和寂静的眉眼,不禁晃了晃神,然后侧头看去。
只见楚凌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昏蒙的烛光中仿佛一座安稳的雕像,但是那双总是带着冰冷凛冽的双眸却是一种不可思议而又炙热似是燃烧涌动的黑色。
楚凌手中的瓷杯化成了砂砾缓缓从手中流泻出来。
第67章 过去现在
“时靖绥。”
当萧阑醒来时看到时靖绥,他的心中已经没有惊讶了。
但是他的胸腔,溢出来的是漠然的虚无,什么都没有,如同只剩下空虚纯黑的洞。
“你知道的是不是,我的身体……”萧阑伸手抓住了时靖绥的手,即使他已经知道了真相,他仍然无法按捺住内心的颤栗。
此刻站在这里的他,只是他的幻体,而他真正的肉体此时浸泡在研究所的实验器材中。
直到此时萧阑才回忆了起来,曾经的种种不对劲。当他第一次被萧黎捅穿胸口的时候,他醒来却是在时靖绥他们临时落脚的小基地里。并不是时靖绥将他的身体移动治疗,而是他的幻体自动出现在了时靖绥身边。就如同这一次一样,他又一次地出现在了时靖绥的身边。因为他们之间相同的血缘,通过血缘媒介而让精神实体化站在了这里。
在他曾经每天都能定时感觉到的身体的痛感,不是因为身体的问题,而是他在研究所的躯体在被进行实验时,他存在的幻体也同样真实感觉到了躯体的疼痛。这样想也对了,在之前他在研究所里产生的那种厌恶的感觉不是作假,零碎的关于研究室苍白的记忆也是真的。而且当初,他的确用自己的身体自由穿梭在密闭的通道里,那是因为他的身体根本就不是真实存在的肉体。
这样的事情实在是给了萧阑太过的震惊。
他怎么也想不到出现在这里的自己并非完整的他,而他的躯体还在研究所里当做实验品被研究。
萧阑狠狠拽住了时靖绥的领子。
“你说你是我的哥哥吧!你既然知道的话,那就告诉我啊!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即便是经历过再多大风大浪的萧阑在此刻也不禁慌了神,有一种茫然而又颤栗的恐惧游荡全身。
时靖绥在此刻却恍若比萧阑更加惊惶无措,他的身体颤抖着,眼眶泛红,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萧阑的手渐渐松开了时靖绥的领子,而后黯淡的视线望着眼前的男人。
算了。
就算知道这些那又怎么样,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萧阑越过时靖绥,伸手要去开门。
“你想做什么!”时靖绥瞪大眼转头立刻拉住了萧阑,“这里是基地,你没有他们发的衣物和身份手环,就这么出去肯定会被抓住的。”
“谁能阻拦的了我。”萧阑嘴角勾起了一个自嘲的冷笑,而且,他既然都已经知道自己真身在研究所里泡着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再惨也不过就这样而已。
“时靖安!这里可是在异能者基地,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就能冲出去的。”时靖绥更加用力地抓住了萧阑的手,牢牢得不准他离开,“你当初就是被异能者抓起来关进去的,你还想被再抓一次吗?特别是,如果让那些研究所的人知道,你竟然可以利用幻体在外活动的话,会有什么结果!”
如果刚才萧阑的脑内还有一团怒火在燃烧的话,时靖绥的话真的是泼了一盆冷水下来。
“我还是得走。”萧阑思考了时靖绥的话,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是萧阑不能躲藏在这里,他要去找萧黎。萧阑不知道萧黎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是凭空消失在萧黎眼前的吗?萧黎会不会去找他?现在萧黎已经变成丧尸了吗?……他的心中有着太多的疑问和焦虑,他必须要去找萧黎,即便是找到一个丧尸也罢,他也要找到他。
“你要去哪儿?”时靖绥红着眼向萧阑大声吼道,无可奈何地气恼,“你怎么就不懂呢!你想现在就这么冲出去吗,在所有异能者的视线里大摇大摆地走出这里?这根本就不可能!”
萧阑愣了愣,他这时才突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当初他们利用了逃生舱离开了那个爆炸的研究所,但是萧阑并不知道他们具体降落的位置。
他不知道萧黎在哪儿。
他不知道。
萧阑突然笑了起来,干涩而又沙哑的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诡异,痛苦到极点的笑声,压抑至极。他用力甩开了时靖绥的手然后靠到了墙上,弓起背缓缓地脱力坐了下来,有些痛苦有些懊恼有些无助地双手抱住了头,像是在绝境中的困兽一般。
他的思想根本无法集中,无尽的黑暗朝他侵袭而来,恍若要将他吞噬。
萧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这么痛苦。
这样的痛苦和绝望,又到底要到何时才能结束。
时靖绥傻傻地站在了那里,望着萧阑的眼神里有着悲伤和愧疚。
“我要去找他。”萧阑深喘着气,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在拼命地自我拒绝着,如同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在做的,拼尽全力地拒绝自己的痛苦,拒绝绝望,拒绝崩溃。他让自己麻木,让自己相信一定还有路可以走,一定还有机会可以和萧黎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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