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元自然会想拉拢老陈和秦勾。
他看老陈迟疑了一下,就继续说道:“只要你们放过我,我保证给你们比李云野更多的钱。李云野根本没有李家的继承权,他拿不出八千万给你们。”
他用了“你们”这个词,而这里可以用于复数形容的人,只能是老陈和秦勾两人。
老陈不过是为钱卖命的杀手而已,虽然有职业道德,但也有限。李宗元知道自己一个八旬老人哪里对付得了对方三个人,他把手里的枪扔开了,甚至把手举了起来,以示自己想要收买他们的心非常真诚。
老陈一时并没有应他,他看向了秦勾,此时秦勾满身是血,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太久了。
李宗元知道这里秦勾才是主事人,他也看向秦勾,甚至向他这里走了过来,老陈只是用枪指着他,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以老陈这数分钟时间所见,李家这位掌舵人老爷子,的确是个人物。
一个八旬老人,享受惯了人上人的奢侈生活,但此时面对这种生死场面也没有一点恐惧情绪,反而相当镇定,特别能审时度势。
而以秦勾看来,李宗元也绝对是个人物,而且这个人特别重视利益,正好可以用一用。
但在李云野的眼里,一切便不那么妙了。
李云野也算是心性坚定之人,他之前对秦勾产生了很强烈的信任,刚才甚至有为秦勾而死的献祭心情,但情势却随着那怪物的死亡急转而下。
秦勾会为了钱而转投李宗元放弃自己吗?
他手里拿着枪,但里面没有子弹,或者即使有子弹,让他此时射杀秦勾他也下不了手,毕竟之前秦勾是如何保护他的,依然历历在目。
秦勾忍着剧痛,对李宗元说:“可以。”
这两个字对李云野来说,如同是负数十度的大冬天里,一盆冷水向他倾倒而来,不仅冰冷彻骨,而且把他冻结得完全无法动弹。
而李宗元也没想到事情居然可以这么顺利。
他在一怔之后就笑了,说:“我不会让你们吃亏。”
秦勾此时却看向了李云野,对他说:“过来扶我。”
他倒在李道晏的尸身上,因为身体的痛楚几乎难以移动,李云野因他这话怔住,秦勾看向他的毫无波动的眼瞳里带着温暖的温度,并不冰冷,也绝没有杀气,李云野心中虽疑惑,但依然走过去扶住了他,他想把秦勾扶着站起来,但秦勾已经站不起来,他示意李云野让他坐着就行,李云野这时候才发现秦勾满身血,这些血并不是李道晏的血,而是他自己的血。
李云野心里的震惊难以平复。
秦勾望着李宗元说:“这个妖物不是吉物,我想你比谁都清楚。李云野气运绝佳,所以这个妖物看上他的气运之力想要他的魂魄。李家之后想要好好发展,必须让李云野镇住李家运势,不然李家会因为你们之前从这妖物身上借到的气运之力反噬,会家业破败,家破人亡。”
李云野和李宗元因他这话同时惊住,但李宗元比李云野先回过神来,他对秦勾的话是半信半疑,他不敢不信,但又不敢全信。
他问道:“你是谁?”
秦勾说:“你们无缘知道我的身份。总之,你按照我的说法去做。不然,这时候便是你的死期,你的死对这个世界毫无影响,李云野死了才会有影响。你明白吗?”
虽然秦勾如一个血人一般浑身狼狈惨烈,甚至每说一句话都要喘不上气来,但他面色庄严,不容任何人亵渎和质疑的气魄让大家不得不信服他的话,甚至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李宗元看了李云野一眼,李云野还在震惊之中。
其实他不相信秦勾说的这话是真的,他认为这不过是秦勾在帮他而已。
但李宗元却多信了几分。
当年李云野出生时,并不是在医院里生的,本来要将他的生母送去医院,但他出生在了车上,他在出生后马上就睁开了眼,而且在他三岁之前,他多有异举,让人惊叹。但当时李家自然是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的,甚至觉得这么个怪小孩儿,用来做祭品正好。
但李宗元此时想到,总觉得这也许是李云野的奇异之处。
像李家这种富可敌国的巨富大家,是最信命数一类的东西的。
李宗元这时候点了头,说:“好。”
秦勾又说:“你过来。”
李宗元走到了秦勾跟前,慢慢蹲下了身体,这对他一个八旬老人来说,是有点费力的,但他却很信服地蹲下了。
秦勾伸出手,手指轻轻按在了李宗元的苍老的面上,他满手是血,但李宗元却不敢躲,甚至在秦勾伸手过来时,他没法动弹。
秦勾将手按在他的面上低低吟诵了什么,李宗元只觉得随着他的话,整个身体都沉重了几分。
秦勾收回了手,对老陈说:“你扶着李宗元出去。”
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后生,对李宗元直呼其名,也并不让人觉得奇怪,反而认为这是合情合理。
老陈听了他的话,果真过来扶李宗元,秦勾又对起了身的李宗元说:“你必须遵守刚才的约定,否则,你的魂魄会在你死的那一刻,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李宗元动作一滞,他马上应道:“我李宗元是信诺的人。”
秦勾没有再理他,而正是他的这种完全不把李宗元看在眼里的冷淡和庄严,让李宗元不得不相信他刚才的话。李宗元已经年过八旬,他没有不死之身,此时最怕的事自然是死后的事。不可能不遵守诺言。
在老陈把李宗元扶着离开后,秦勾才对李云野说:“扶我进去。”
李云野心绪复杂,就如整个人不是在这间屋子里,而是处在某一片虚无之地,这块虚无之地里只有他和秦勾。秦勾便是他的一切,是他的思,是他的想,是他的信,也是他的爱,是他的生,也是他的死……
他要将秦勾扶起来,但秦勾根本站不住,刚扶起来他又滑了下去,秦勾皱了一下眉,说:“你把我弄到那个台子上去。”
李云野看到了前面的大堂里的那个台子,那个平台周围和上面全是繁复的符文纹路,而且台子上有锁链,旁边还有一具干瘪的如同干尸一般的尸体。
李云野知道那具尸体是他堂叔的,是那怪物之前使用的身体。
李云野实在不想把秦勾放上那个台子,他甚至有种奇怪的预感,似乎只要把秦勾放上去,秦勾就会离他而去。
李云野一时没有动作,秦勾看了他一眼,“把我弄上去,不然来不及了。”
因为来不及,李云野不得不将秦勾的身体抱了起来,李云野平时会健身,颇有一把力气,虽然秦勾长得高大,但他依然把他抱了起来,随着他抱起秦勾的身体,秦勾的嘴角又溢出了血沫。
“你应该去医院。”李云野心中疼痛,这么说道。
秦勾语气温和,“医院对我没有作用。”
这句话就像身患绝症的人等死的话,李云野心中痛苦难忍,“那我要怎么做。”
秦勾说:“我想去看看这间房间和上面的符文。你按照我的话做就行了。”
李云野强忍痛苦,将他放上了那让他忌惮的平台,他自己也半跪在了平台上。
秦勾靠坐在李云野身上,目光却没有在李云野身上,他的目光探看在这间大堂的房顶、墙壁和地上,又仔细看平台上的符文,将这些符文都记在了心里后,他的身体委顿了下去。
李云野马上发现了问题,他难以接受地将秦勾抱住,抬起他的头对着自己,“你怎么了?我带你去医院。”
他要把秦勾抱起来,但秦勾却说:“我马上就会死,不用带我去医院。”
“死!”李云野因为这个字而身体和精神巨震,“不会,你不能死。”
秦勾抬手按在他的手上:“我前来,只是希望可以救你,不想让你受苦。”
李云野瞪大眼睛看着他,“但你不能死。”
秦勾被身体的痛楚牵扯着,他的神魂本就不属于这个身体,为了加强他的神魂和这具身体的联系,由身体带来的痛苦在反应到他的神魂上时,就会加重几倍,不过他忍住了这种痛苦,“我要走了。”
他的气息越来越弱,李云野的手抚摸在他满是鲜血的脸上,虽然他这前半生受尽各种痛苦,但他从没有流过眼泪,但此时,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从他的灵魂深处冲刷而出,一滴滴落在秦勾的脸上,他忍住了声音,但秦勾被这温热的湿意勾回了最后一点神智,他睁开眼睛望着李云野痛苦的脸,就像看到曾被他带回的楚璋,用沉默但痛苦的眼神望着他,他实在不忍,发出了最后的声音:“我不是真的消失,我们还会……再见……”
随着这声音的消失,李云野怀里的人彻底失去了气息,他的眼睛闭上,脸上是归于天地寂静一般的平和又无情无感的神色。就如他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和这个世界并没有产生过牵扯羁绊。
李云野不断轻拍他的面颊:“喂……喂……你……你……”
他茫然地抱着怀里毫无反应的人,在这诡异的房间里,他并不会生出恐惧,只有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