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忙碌的都是在浣衣的女子,还半露着上身在砍柴的男人,看见女人带着赵应天回来。他们不过是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回头做自己的事情。女人有些无奈地整理好自己的头发,然后转身面对着赵应天,替赵应天抹去了脸上的脏痕道,“小然,是娘,害苦了你。”
赵应天没有说话,只是被女人拉着进了一间小屋,那小屋破败不堪,里面的东西也是只有那么几样,桌上的两个碗都缺了好几个口。床榻上的被褥破了一个角,露出里面干瘪的黄色棉絮,床脚甚至还有几个破瓦罐,里面装着浑浊不堪的水。女人进了小屋之后习以为常地坐下来,拉着赵应天犹豫了好久,才缓慢地开口说道:
“小然,你这几天乖乖的,娘听说你大娘的那两个小子都已经到了上学堂的年纪。你若是这几日不惹事,我去求求你……”女人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然后苦笑一声,改了口道,“我去求求老爷,说不定能让你以书童的身份进入学堂陪着两位少爷,就算是能读读书也是好的。”
赵应天呆呆地看着那个女人憔悴苍白的脸,再结合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但是却和他记忆当中王欣所说的那些根本不一样。王欣说他家中的情况,似乎并没有那么凄惨,王欣说他家里是做伙房生意的,他是庶出的身份所以郁郁不得志。可是如今看来,这个庶出的身份似乎连面前的女人都不敢承认。
她唤方才那个华服的妇人叫做“你大娘”,但是在面对她生命中重要的男人的时候,她想要称呼“你爹”却最终换了一个词,叫做“老爷”。
但是,还没有等赵应天猜出其中的真意。眼前出现的人已经成了最初相遇的时候的那个高挑的男子,他笑眯眯地看着赵应天,半晌才说:
“你猜到了?”
“这是什么?”赵应天问,“为什么我能够看到这些?”
男人笑眯眯的,只是看着院落之中忙忙忙碌碌的人,目光放空想了很久很久,“人其实总是这样,在生命当中幻想着一些不可能实现的‘如果’和‘假如’,想要回到过去改变那些他们其实根本不能改变的事实。”
赵应天摸了摸头,“所以,你是说,这些都是他们想要改变的过去吗?”
“是,也不是,”男人笑着看着赵应天,“包括你能遇见我们,其实也有玄机。”
“什么玄机?”
“如果告诉了你,还能叫做玄机吗?”男人笑起来,不知道为何眼眸里面闪过的都是诡异和狡黠的光。
赵应天翻了翻白眼,却在凝神聚气、定睛看前方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心,他面前有一个巨大的金色鸟笼,笼子大约有两三层楼那么高,精致的金色鸟笼上方是深蓝色的夜空,漫天星斗之下,赵应天发现自己面前、隔着鸟笼金色的柱子,有一个身披月华的人。
或许,该说,那是一只凤凰。
那种赵应天最熟悉不过的,凰族的凤凰。
作者有话要说: 内容提要什么的我才没有卖萌╮(╯_╰)╭
☆、放开我的人
或许是感觉到了赵应天的视线,那个站在金色鸟笼当中的凤凰缓慢地回过头来看着赵应天。赵应天一愣,然后下意识地张了张口,想要问一句“是你”,可是话到嘴边说出来的却变成了一个包含丰富感情的字:
“秋……”
赵应天根本没有想过凰族上一任的祭祀竟然会被关在一个金色的鸟笼里面,而且看得出来秋的面容很是憔悴,整只鸟看上去也十分虚弱,站在鸟笼里面看着外面夜色星斗的样子,让人觉得说不出来的悲伤。
秋带着浅浅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赵应天,露出了无可奈何地宠溺微笑,“你啊,这么晚了,不去陪着你的那些妃子吗?”
赵应天下意识摇摇头,然后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宁一霜只言片语的叙述当中,还有王欣、大风诉说的那些关于九雏和凰族祭祀秋的过往,赵应天以为这只凤凰只是离开了凰族的领地东岛,到了人类的世界里面,然后就一去不复返了而已。能够让凰族尊贵的祭祀抛弃故土和族人,赵应天一直以为,秋在中原人间遇到的应该是能够一生相许的人,却不知道只是眼前的一副光景。
秋还是静静地站在鸟笼里面,半晌、突兀地冒出了一句话来:“风儿呢,你去看过他了吗?”
赵应天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僵硬地动了动,却不知道是做出了一个点头的动作还是没有。对面在鸟笼当中的秋却像是已经从这个意味不明的动作当中看出来了什么,点点头微笑不语,只看着远处的月亮。
这个时候,赵应天才发现,今夜是月圆。月圆之夜,乃是凰族的盛大祭典。可惜,不知道是在远离东岛的哪个地方,这位本该在东岛凰族圣地当中手持圣杖、披着浅白色祭祀长袍的凰族祭祀,只能被关在人类赏玩金丝雀的鸟笼当中,孤零零一只静静地看着和故乡一样的圆月。
“又是月圆了呢,”秋自嘲似得笑了笑,“又过去了一年,我还不知道,原来离开了东岛,离开了我的族人,我竟然还能够活那么久的岁月……”
“你会……!”赵应天开口,却一瞬间顿住,等了良久,赵应天才接下去,“……一直活下去的。”
“我会一直活下去,那么,”秋转过头来,他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人的时候,就像是一潭没有波澜的水,“那么,你呢?我若是长生不老,你终归是会死的,皇上,我们是不可能长久相伴的。”
皇上?
赵应天有些讶异于此时此刻他所扮演的人的身份,更是讶异秋说出来的这句话——原来秋之所以离开了东岛凰族,竟然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人类的君王吗?
只是,没有来得及脑补出一部“帝王恩、朝夕替”的痴情怨侣的戏码,赵应天听见秋又继续开口说了下去。
秋说,“你们不是常言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何苦两败俱伤,你死我活?风儿留在这里,你的王朝也已经风调雨顺,我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不是吗?”
赵应天摇摇头,甚至上前一步死死地隔着笼子捉住了秋的手臂,能感觉到那个人仿佛一捏就要碎掉的腕骨。眉眼温柔却又无可奈何,秋静静地看着赵应天,等着赵应天开口。
千言万语,赵应天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听见自己嘴中吐露出了一句,“我不让你走。”
“……”秋闻言,轻轻一笑,伸出了另一只手来点在了赵应天的眉心,“都是做父皇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孩子气?”
赵应天摇摇头,死死地捉住了秋,却只是小声地重复了一遍,“我,不让你走。”
似乎也知道和赵应天继续谈论下去并没有多大的作用,秋只是无奈而悲凉地摇了摇头,叹气之后转身看着那道浅浅的月光,又环顾了金色的鸟笼一圈之后,秋突然开口,有些突兀地对着赵应天说道:
“我想,跳舞。”
“为你。”秋转头看着赵应天,赵应天看着那双好看的眸子,星月流水月光全部黯淡失色,仿佛天下万物只剩下了他和秋。已经不需要去问赵应天的答案,因为在秋那样的眼神下,想必没有人会去选择拒绝。
秋轻柔起舞,刚刚起势的时候,赵应天就小小地惊呼了出口。秋听见赵应天的惊呼,也不过只是转头有些嗔怒地看了赵应天一眼,然后再不看赵应天,反身过去,专心致志地跳了这曲舞蹈。秋的全身缓缓地被光芒所笼罩,原先只是憔悴的神色,在秋开始起舞的时候变成了一种破茧而出的妖艳,秋身上的羽毛一如他的名字——秋,像是秋天大片大片的红枫、悬铃木黄色的落叶、银杏林中漫天飞舞的黄。
秋原地起舞,身上的羽毛却随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地掉落,金色的鸟笼的金属光芒渐渐被那些脱落的羽毛给掩盖过去,秋原地转身,将右脚太高过头顶,双手交缠在右腿上,左腿原地踮起了脚尖,然后秋就开始旋转,飞速地旋转,没有停歇下来,漂亮的羽毛一点一点脱落在地面上,又被秋的舞蹈带动飞了起来,在金色的鸟笼当中,以秋为中心,很快形成了一个金色的圆圈,一圈一圈环绕着。
秋跳的这个舞蹈,赵应天知道。
不是《凤求凰》,也不是凰族祭祀的那一套祀天祈福祭神的舞蹈。而是赵应天在东岛上生存,被宁一霜死活折磨的那一套舞蹈——《神弦歌》。
秋,是最后一位能够跳出《神弦歌》的凰族祭祀。
“秋,”赵应天颤抖着声音呼喊出口,“秋,快停下、不要跳了,求你,不要再跳了!再也不要跳了!”
秋却充耳不闻,远远地在鸟笼当中远远地看了赵应天一眼,然后忽然从地面上一跃而起,在空中旋转起舞,那些让赵应天生不如死的动作,全部在空中被秋轻易地完成了。不得不说,宁一霜的舞蹈是好看和惊艳的话,那么秋的舞蹈,就是让人震撼。怪不得,凰族中人将秋称为凰族最伟大的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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