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弟……”过了半晌,司诡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里犹带几分平时的笑意:“小师弟,你可能暂时抵挡住这些僵尸?”
“……”楚谨然顿住。他迟疑着:“我,一个人……?”
“对,你一个人。”司诡叹口气:“若是不能……”
若是不能,会不会你我二人都无法脱身?不,那个黑袍老者本就是抓司诡师兄回去的,活不下去的,唯有他一人而已。
楚谨然垂眸,手上的剑却寒芒闪过,丝毫不差的削落大片僵尸头颅。如此,司诡师兄想去和黑袍老者纠缠,是想给他争取机会逃走吗?
他沉吟开口道:“我试试。”总不是没有法子的,至今他还尚未使出任何一门火莲教的法术,如果在一瞬间倾尽自己全力,似乎抵挡住全部僵尸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果然是小师弟啊。”司诡似是感叹道:“还是这么厉害……不过,小师弟你要仔细听好。”司诡说罢,忽的降低下了声音:“待会儿,师兄上前缠住他,但师哥也纠缠不了他多时,你须得快快想出法子来逃走。否则,师哥就保不了你啦。”那声音又轻又细,就如同司诡在他耳边轻语,楚谨然知道,这是司诡使了秘语术的原因。
他不言语,只轻轻点头,右手劈斩间带起一片银光,左手却已暗自掐诀,筑基期时学的焰甲术随时发动。
“小师弟,你小心……”这句话犹如在耳,楚谨然眼前却忽的闪过一道白影,却是司诡直直的向那黑袍老者窜了出去。
楚谨然来不及看他们是何战况,焰甲发,顷刻间浓浓炽火包围住他全身,僵尸黑紫的手碰上那焰甲,瞬间化为齑米分。
司诡那边灵器交击声不断响起,楚谨然知他们是打上了,自己也丝毫不敢耽误,只想着如何脱身。然眼下僵尸无穷无尽,他能站在原地护住苏彻已是万幸,又如何从其中杀出一条血路?
既然从僵尸中走不成,那么从上走呢?
楚谨然抬头,却见上空星辰缥缈朦胧,他仔细看去,却见上空笼罩着一层轻薄雾气。
夜,寂寂。
灵器的交击声不断传来,楚谨然周身的僵尸也越来越多,焰甲虽厉,可消耗的灵气也是巨大的,若不在短时间内想出一条出路,待焰甲一散,顷刻间他便会被僵尸撕碎。
楚谨然勉力发了朵莲焰过去,金色的火焰触及僵尸,很快便悄无声息地将其化为米分末。趁着这得之不易的空档,楚谨然抬眸向司诡处望去,却见司诡原来的一身白衣此时已染得一片血红,破风声传来,黑袍老者挥动着巨大的骨杖,狠狠将司诡打了出去。
楚谨然瞳孔紧缩,僵尸不知何时却又补上了方才那个空档,黑紫的利爪凶猛的向他袭来,他不备,险些被划到了没有焰甲保护的脸。
楚谨然狠力挥动手中剑柄,然而一拨僵尸倒下了另一波又补上来,杀完了眼前的,总还是有往后的,僵尸嘶吼着,哀嚎着,却从未退却。黑紫的爪,干枯的手,就像是地域中的恶鬼,贪婪而怨恨的向他伸来。
耳边似有清风低语:活人呵,你凭什么活在这个世界……
楚谨然猛地劈断自己的妄念,莲焰发,可死去的僵尸留下的空位子总有新的僵尸补上。
杀不尽、杀不尽、杀不尽!
楚谨然赤红了眼,手中寒剑挥起砍落,带起一片寒芒,僵尸头颅飞落,黑血溅在他的白衣上,焰甲却不知何时消弭无踪。
周边黑紫的枯萎的手向他伸来,无数个冤魂怨恨的向他低语:活人呵,活人呵,你凭什么活在这个世上……
滚!通通、通通去死!
幽紫火焰猛然喷发而出,掠夺吞噬着无数生灵,楚谨然持剑站立原地,风浪起,白衣扬,黑发散乱于空,他微低着头,隐隐显露出的表情却是冷酷至极、狂乱至极,血色莲花于他苍白额上显现,竟把他的眼也映的血红。那并不是属于人类的眼,那双眼太过残忍,太过无情,里面仅充斥着血腥和狂躁,倒像是……魔一般。
幽紫火焰簇拥在他身边,为杀戮与死亡而欢庆,大火狂啸,扼杀任何物体,无论是死着的,还是活着的。
楚谨然突然惊醒,他不及了解方才发生了什么,便迅速弯腰抱起苏彻,快步逃离起来。僵尸渐少,见他飞奔而过,不甘的伸出枯萎的手,哀嚎着阻止他前进。
月色凄然,楚谨然飞奔,周遭景物在他身边不断变换,快的令人分辨不清,只能看到一道道残影闪过,直至佑明村,楚谨然方慢慢渐缓脚步。
夜风卷起落叶飘过,虚虚飘飘的鬼怪于村中飘出,狰狞的脸,怨恨不甘的眼,虚无实体的身。楚谨然惊愕,他再抬头去看村牌,却不知何时,佑明变成了‘幽冥’二字!
楚谨然逃。
他的速度更快,呼呼风声于他耳边穿过,周遭景物徒留一道虚影,他再次停下,抬眼向桂镇望去。清冷的月鬼气森森,却是有无数鬼怪慢慢现身于桂镇中。
楚谨然再次抬眼望去,只见桂镇,不知何时变成了‘鬼镇’二字。
他再次逃,更快、更狠的逃。
☆、第76章
楚谨然猛地停下了脚步。今夜无星也无月,四周都是黑蒙蒙的,寂夜中,唯听得到他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
他尽量小心的放下了昏迷中的苏彻,便脱力的倒在了地上,双眼无神的看着天空。尽管周围漆黑一片,可修仙者还是能在一片黑暗中看清事物,楚谨然看到,纯黑的天空上漂浮着几片纯黑的云,若不是那若有若无的轮廓,他能否认出云朵还是两说。他的心,还是在砰砰跳动着,快的就想马上要挣脱他的胸腔蹦出来,楚谨然轻轻地举起冰凉的长剑,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好多了。他静静的想。尽管剑上脏污一片,还带着僵尸身上黏腻潮湿的血,可他顾不得了,他需要使自己的心安稳下来,然后,再继续思考更重要的问题。
他要不要再返回去,查看一下幽冥村呢?楚谨然咬牙,他还有几个同门在那儿,但在佑明村变成幽冥村的情况下,村中遍布僵尸和冥界怨鬼的,他的同门,不用想也知道会是什么下场了吧。
楚谨然罕见的、苦笑了下。
可在没有看到真相的时,他总是不死心的。不死心又能如何呢?楚谨然轻轻叹息一声,难道要再返回一趟,平白无故的去送死吗?
他将长剑移开了自己的脸,继续怔怔无神的看着天,漆黑一片的天。不能回去了,他轻轻对自己说,不能再回幽冥村了。
次日天明,楚谨然失魂落魄的回了凌霄宫。
他将所有人都死于冥界的消息带回师门,自然是哗然一片。悲痛者有之,质疑者有之,愤怒者有之。对于那些质疑为什么所有人全部死亡,只有楚谨然和苏彻回来的言论,楚谨然无心去理。他现在唯有怀揣希冀的等着门派长老提出个可行方法,不报仇,但哪怕是把同门的全部尸体迎接回来也好。尽管他如此想着,可哪有一个长老做声了?冥界向来是死者的世界,死者的世界向来是蛮横的、不讲理的,对生者极度仇视的,冥界中还有条规定,凡是踏进冥界的生者,无一例外,全部要绞碎成为死者的食物,在这样的情况下,显然每个长老都认为报仇是件得不偿失的事。而楚谨然曾与众同门同去过的幽冥村,就像是被某种神秘的空间吞噬了一样,从此不再见其踪影,唯留下个黑黝黝的漩涡。
楚谨然不是多情之人,可他也不是无情之人,单是此去的都是门派中有潜力的苗子,他们全部死亡的事就足够人惋惜的了,何况,还有为救他而死的司诡师兄……
楚谨然只要想到这个,心里便一阵难过,他吃饭时,对面就好像响起司诡师兄的调笑声。他练剑,练剑时总是会恍惚觉得司诡师兄站在一旁笑。他即便是调戏打坐,也完全静不下心来,满脑子都是司诡师兄为掩护他而死的事,浓浓的愧疚和难过令他无心去理茶饭,他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强迫着自己吃饭,但,无论是怎样的佳肴吃在他的嘴里都是一样的无味,聆雪殿后院中吃入口中便让人觉得精神清爽的柳冰叶,似乎也对他失去了作用。修仙者虽然可以连日不饮食,可长此以往,总归不件好事。
于是,楚谨然的身子飞快的消瘦下去,往常冷静谨慎的眸,也变得恍惚起来。
楚谨然已经够失魂落魄了,可是有人比他还要失魂落魄。
那便是自从收他为徒以来,便不怎么出现的玄真长老。在楚谨然当面告知他司诡师兄已经死亡之时,玄真的脸上还是一派淡然,当楚谨然请求惩罚时,他也是毫无动容,只不过罚了两百下荆棘鞭,尽管鞭打在身上痛入骨髓,但楚谨然还是咬牙一声不吭的受了,比起十几条冤死的同门来讲,这实在不算什么。
玄真长老的失魂落魄不像常人那般茶不思饭不想,在表面上,你是看不出任何端倪的,他的改变是在细微处,仿佛是某一天,某一刻,当你回过神来时,他的冰冷神情就已经消失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如水的微笑——同司诡师兄一模一样,连弧度都丝毫不变。
虽然他对楚谨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漠视,简直是把他当成了隐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