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只跪在那处,头顶日头西斜,春日的冷风吹来撩起袍角,小侯爷眼前一片鸦黑。
寒气席卷,似乎只是眨眼间,六喜挑了挑灯芯,透过洞~开的殿门隐约能看到外面僵跪的黑影,低声提醒看折子的皇帝:“圣上,该用晚膳了。”
皇帝自奏折中抬头,鼻尖萦绕着浅淡血腥味,又是不悦:“去把他洗干净。”
食之无味。
有内侍提了水通过来,十二人,围着永乐候站的严丝合密,有人低声道:“侯爷得罪了。”
井水兜头泼下,小侯爷甫一沾到冷水一个激灵,眼前稍稍能看见些人影,后背是撕皮刮骨之痛,他睁大眼睛去看,却又是一道水幕,遍体生寒,小侯爷慢慢挺直了脊背,发丝湿透,浑身衣襟浸饱了水,竟比那日落水更加狼狈。
起先是血水横流,后来这水便和清水一般清澈,一丝血丝都见不着,空气中满是冷冽,哪有一丝血腥。
永乐候眉眼轻垂,微抿的嘴角透着股坚韧,皇帝看过来时他微微掀起了眼皮,眸中日月星华全都褪去,只剩下一片风雪骤停的安宁。
皇帝大约是顺了心,一夜无梦好眠。
紫苏站在永乐候侯府门外看到那顶空挡的蓝顶小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爷宿在宫里了?”
天南抿唇,沉默的点头。
紫苏一下子红了眼眶,转身便去准备伤药,又命府里常驻的两位老太医待命,更是命人准备了数十种药膳。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天都在火车上,怕错过第二天的更新,提前存稿,其实想问如果我断更的话你们会不会抛弃我
☆、绝世好诗
果然,翌日,永乐候是被人一路抬着送回府上的。
面色青白,嘴唇乌紫的小侯爷烧的像只快要被煮熟的虾子,趴在铺了六层锦被的床~上,只睁眼看了眼床边伺候的紫苏就安心的睡了过去。
随行而来的公公让人呈上赏赐,与管家客套,正遇上紫苏打前厅前过,忙迎上去:“紫苏姑姑。这是圣上赏赐的伤药,最上等的凝肤膏。”
紫苏红着眼睛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谢:“那可真是谢圣上厚爱!”
这话说的十足的大不敬,小公公却只摸了摸鼻子讪笑着继续和管家客套去了。
小侯爷的院子里燃了熏香,天南地北一个翻身跪在床榻内侧,一个跪在床边,熟练的剪开小侯爷的衣衫,露出里面狰狞的伤处,即使早便见惯这般场景,两人仍是没忍住皱眉,手下愈发的小心谨慎,生怕弄疼早便昏睡过去的人,点穴止血伤药绑绷带,生生折磨了两人一个时辰。
楚离忙完个人大事回府时,侯府一片热闹,紫苏忙着让人准备热水和补药,天南地北一左一右守在院子口,外面候着两个老御医,依旧是一左一右的架势。他并未多在意,好好地歇了一晚直到翌日夜深才去瞧那人。
热腾腾的小侯爷正趴在床边一口一颗嚼着补气止血的灵丹妙药,见他进来,示意天南地北出去才不在意的瞥了他一眼:“圣上已经知晓你在本侯府中,不知你下一步要如何?”
楚离点头,这次出门共遇见三波刺客,皆是死士,这般手笔也只有那人。他坐在床边去看小侯爷后背的伤,白色的绷带红色的血点:“他这般对你,你仍忠他?”
小侯爷蔑了他一眼,只当没听见。
“闲着也是闲着,不妨本侯来猜猜你的计划。”小侯爷又嚼了颗药丸,“你早知我并不如外间传言那般受圣上恩宠,但也知道圣上动我不得。”
“永乐候府一系虽然人丁单薄世代一棵独苗,不能到我这辈断了,但是门生不少,虽在朝中立场不明,但当今朝上一半老臣受过我爷爷恩惠,四方驻守边疆大将更有三位是永乐候老侯爷的门生,另一半又有一小半受过我父侯恩惠,剩下的一小半中又有一小半多少受过本侯恩惠,永乐候虽是闲职,但是不能妄动,更重要的是。”小侯爷瞥眼看了眼旁边墙上挂着的黄马褂和尚方宝剑,手中把~玩着最后一颗药丸,“王爷想让皇上与我生隙,却不知本侯无论何时都不会背叛圣上。就算圣上要取本侯性命,本侯也会心甘情愿的奉上。您要的东西怕是本侯给不了。”
楚离仍是不说话,只盯着他的后背猛瞧,似乎要将那里瞧出朵花来,大约是后背的伤痛影响了小侯爷的英明神武,他显得很烦躁:“本侯在你手中是哪颗棋?”
落棋有道,小侯爷不愿琢磨,干脆直接询问。
楚离还是不说话,活像是个哑巴,手指却按上永乐候背后的伤处,恰是一点殷~红,受到重力碾压,瞬间绽放出妖~艳的颜色。永乐候皱眉,扭头瞪他,意识有片刻恍惚:“你已经看到了,本侯爷就是颗废棋,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还本侯清净?”
两人视线相对,一个目光沉沉,一个昏昏沉沉,永乐候扭着脑袋不方便,干脆阖上眼准备入睡,语气还是无奈,实在是自己唱独角戏无聊:“夜深了,本侯要歇息了。灭灯。”
永乐候不慎跌倒,被碎瓷扎伤后背的消息不胫而走,永乐候府又是一阵忙活,婉拒拜帖,回送礼物。
紫苏挽着袖子替他上药,眼泪没忍住啪啪的落下来,滴在小侯爷伤口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永乐候看着她桃子般的眼睛,好笑又心疼,手掌拂过她的脸颊擦净泪水:“做什么哭成这样子?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紫苏哭的更凶,眼泪如断线珍珠噼里啪啦落得欢快,小侯爷也跟着手忙脚乱,后背的伤口抽痛又是一阵脚乱手忙,紫苏忙收了泪按住他:“爷别乱动,不然伤口又要裂开了。”
永乐候吸着冷气坐起身仍与她玩笑:“那好姐姐你可莫要再哭了,哭的我心都要碎了。”
紫苏听他油嘴滑舌,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扶着他坐在榻边认真替他处理伤口,却生不出半分缱绻。
早在初入侯爷房里那夜,那时唇红齿白已有倾国之貌的少年与她盘腿而坐认真坦白时,她便知道这一生都不应也不能对这人生出任何心思。
楚离入室带着股理所当然的匪气,小侯爷不喜,连表面功夫都不屑做:“王爷是来辞行?”
楚离径自走过去:“侯爷似乎十分想让楚离告辞。”
永乐候听他这意思不是要走便不想搭理,手里攥着今日的药丸一颗一颗跟吃糖豆似的嚼的欢实。楚离便在一侧看。
小侯爷赤~裸着上身坐在榻边,细瘦的身体竟意外的精壮,楚离视线流离停在他的脸上,这人的容貌当真是万里挑一的俊俏,斜眉入鬓,星眸微挑,鼻梁高~挺,鼻翼又是峻峰之势,只是唇薄多无情。
小侯爷挑眉望他,一脸不悦。楚离也是万里挑一的相貌,若说小侯爷是细瘦青竹,那这人则当真是险峻山峰,英气十足。只是两个大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难免让小侯爷不痛快。
心中暗骂楚家人果然都是变~态,尤其是这位前太子家的小皇子当真是脱~裤子上吊——死不要脸。
这日小侯爷已经能下地走路,背后的伤口大多结痂,虽瞧着仍是可怖,实则已无大碍,只是偶尔会隐隐作痛,他被天南地北扶着坐在院中晒太阳,就看见楚离一身玄色长袍器宇轩昂的走过来,不禁烦躁:“就算圣上知道你住在我府上,你也不必如此张扬吧。”
楚离笑,随手扔过来一包吃食,被地北轻松接住。
小侯爷闻着味就知道这是街上溜达着叫卖的小食豌豆黄儿,一个铜板买上一块,用油纸包上带回来还带着热乎气。小侯爷吞了口口水,骄傲的眼睛里多了点期待,看着地北脸上竟隐隐透露着撒娇的意味。
楚离站在一边看有些后悔将东西扔给地北了。
小侯爷已经开口:“地北。把糕点给爷尝尝。”
地北沉默,真正的闷葫芦,攥着豌豆黄儿一言不发,永乐候傲气,见他不给气冲冲的瞪了两眼双手抱怀,露了点孩子气,不吃就不吃。
地北权当没看见,楚离看了片刻觉得闷得慌,回房换了朴素的衣服又要出门,却见晒太阳的永乐候眸中得意之色微闪,高声唤道:“下仆刘侄!”
他有一瞬不悦,随即转身走到小侯爷面前,恭敬道:“侯爷有何吩咐?”
小侯爷嘴角勾笑,十足的不怀好意,微眯着眼睛像只偷腥的狐狸:“也没什么吩咐,不过是本侯爷挂念着你初入侯府,不通规矩难免犯错。今日本侯心情好,便来亲自指导你一番。”
楚离抬起头瞧了他一眼,沉声道:“是。”
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的永乐候在春风肆虐的大白日命人温了茶水放置在床头小几上,袅袅水汽中看向一旁跪着的下仆刘侄,当今皇帝的亲生侄儿襄王爷,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所谓指点。
“我不帮你,说了不帮便绝对不帮。你不必再浪费时间。”
那人垂首:“我知道。”
“本侯爷府上不养闲人,你既是刘侄,那便只是刘侄。”
那人抬眼看他,寒光乍现一瞬又沉寂下去:“嗯。”
小侯爷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觉得没意思,他是个闲散侯爷哪有那么多脑子去管那些庙堂之高,反正他只要尽力而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