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家？”许发凉问。
“嗯。”沈漾点头，没太想多说话，情绪有些异样。
“确定不要我陪你进去？”
“嗯……我爷爷他不喜欢见生人。”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见爷爷的话要开心点。”
沈漾下了车，撑着伞走进落得很快的雨雪里, 而她越靠近这个家，她心里就越复杂。
这房子里接连去世了她的父亲母亲，回国以后独居的那段日子里，有时半夜她惊醒过来，会恍惚觉得她的妈妈还在，甚至有那么好几次，她觉得自己还是小时候，她感觉自己推开卧室门，就能看到他俩貌合神离，在一间屋子里合做各的。
铁门大开，沈漾走进去，立刻有阿姨凑上来接过她的雨伞，一边撑着一边喊：“小姐回来啦！”
一切都没有变，沈爷爷的回来却让这里多了点人气，不再像沈漾独自住的时候一样阴森森的。
沈漾进了家门，先是拿毛巾擦了擦有些被打湿的长发，然后她爷爷便从楼上下来了。
爷孙俩几乎每两年会见一次面，尤其是沈父出事以后，沈漾会多去国外住几天，就总会往爷爷那里去，两人虽然不像普通爷孙一起生活那样亲密，但是毕竟亲情还在。
“呦，一年不见，孙女又漂亮了，好像更有女人味了？”
沈漾听到最后一句，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吃饭吃饭。”
桌子上放了几道菜，爷孙俩却都没有心情，沈漾到家的时候，老爷子是从西侧楼梯下来的，不用说，肯定是去自己父亲的卧室了。
老爷子拿起筷子夹起几块蔬菜，却长叹一声把筷子又放回碗上，沈漾则是压根就没有动筷子。
她在想一会儿要对老爷子坦白的事，心跳渐渐快起来，渐渐紧张起来。
在自己面前，他虽然没什么架势，可是沈漾明白他长久以来的身份地位，特别是沈漾接盘以来，她很明白一个他家爷爷在某些地方的威望。
今年接机是政府派的车，足以说明一切问题。
“唉，果然不能回来，回来就老想到你那不成器的爸。”
沈父是名副其实的官家少爷，大龄未婚，却一门心思就要娶廖往，磨了父母一两年以后，终于等来机会把廖往娶进门，后来两人有了沈漾。
沈漾在看了廖往的给她留的那封信以后，明白了过去的事，同时明白她的爷爷奶奶一定知道这些往事，只有她曾经不知道而已。
所以她才决定提早跟爷爷摊牌，因为爷爷较奶奶来说非常好说话。
在她的爷爷奶奶中，严厉的永远是她奶奶，无外乎其他，是性格问题，她奶奶是女人，却参过军，并且活了下来，从小到大，奶奶对沈漾的要求都非常高而且严格，更重要的是，奶奶在她爸爸去世以后，就再没有联系过廖往，沈漾明白自己奶奶对同性恋的深恶痛绝，可以说在她奶奶那块，她一辈子都得不到认可。
相比来说，爷爷疼她，更宠溺她，但也只是相对。
可是沈漾却已经二十七岁了，她只能先花时间求得沈老爷子的同意，然后慢慢地磨她的奶奶。
这是她的终身大事。
她性子很硬且执拗，对待感情也是如此，阻力越大也越到在一起。
舅舅廖峰不算，她更不知道爷爷奶奶能陪她几年，她不想以后跟许发凉的婚礼上，自己这边一个亲戚都没有。
“对了，小漾你上回说有爱人了？也不告诉我是谁这么有本事，今天没有带回来让我看看？”
老爷子的话题终于来到这个上，沈漾深吸口气，来了！
她走上前，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沓照片，慢慢放在老爷子面前的饭桌上，接下来的餐厅里一片死寂。
老爷前一秒还和颜悦色，下一秒就面沉入水。
那沓照片里，多半是许发凉的单人照，沈漾还特意选了几张白金电影节，许发凉手捧金狼奖奖杯的照片，除此之外，还有两人的一张牵手照。
“小漾，你这是什么意思？”
“回爷爷，就是这个意思，我的爱人，是她。”沈漾明明知道她这一句话所可能带来的血雨腥风，可是说出这句话以后，她心里却有一股无比自豪的感觉。
“荒唐！”
沈老爷子把这沓照片一拍扔到地上，被沈漾气的胸口剧烈起伏，一时说不出话。
“爷爷，我来征求您的同意。”
沈老爷子今年已经八十五岁了，哪怕再怎么精神也掩盖不住老态，他的眼睛也不像沈漾记忆中那样澄澈有神，整个人也瘦了很多，身上的唐装也显得大了。
沈漾再怎么样也终究是个女人，面对长辈这般模样，她的眼眶红了。
好一会儿，沈老爷子才勉强缓过气来。
看着自己爷爷喘气困难的样子，沈漾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你想气死我吗？啊？我这辈子十岁就杀过日本人，当过反动派，被□□拉着□□过，都算什么？快三十多年前你爸爸闹着跟我说要娶你妈，最后怎么样？你现在站在那儿低眉顺眼地跟你爸当初一模一样！咳咳……”
沈漾：“爷爷……”
“你还当我是你爷爷你就不会一回来就把这件事告诉我！”
沈老爷子怒喝道。
沈漾也急了：“可是不跟您说我还能跟谁说呢！”
是啊，她的爸爸妈妈都没了，她的奶奶同意的可能性也根本没有。
餐厅内诡异地沉默起来，沈老爷子被她一句话呛得住了嘴，心里又气又心疼她。
“爷爷，前几天是我的生日，我现在已经二十七岁了，我喜欢她，一点都不盲目，这我是知道的，在此之前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可能我就是遇到了她，出不来，也不想出来了，我太明白我自己了。”
“爷爷，我知道要让您接受很难，所以准备跟您把战线拉地长一些，我不是想气您，也不是想获得什么，我就是想……如果有一天，她想跟我回家看看，我这边一个接待她的长辈都没有……怎么办……”
沈漾很少有红着眼睛哽咽，她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可以无后顾之忧，她也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强大，跟许发凉藏在被窝里看电影，外面就什么都影响不了她们。
她想要的很简单。
沈老爷子看着沈漾站在那里，仿佛看见当年他那个花花公子儿子收了心，也是这样非那个女人不可地站在那里。
“我看沈漾你是铁了这条心了？”
沈漾弯下腰，把散在地上的照片一张一张捡起来，整理好，放成一沓摞在餐桌上。
沈漾从小到大，性格异常执拗，决定了的事几乎不可能改变：“我就要和她在一起。”
“好，你要跟这个女孩在一起，我不管你，只是我们沈家把你养成这样，让你有了今天呼风唤雨的能力，我总有权利把你的这些东西收回去吧？”
沈老爷子语气变得没有什么波动，沈漾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
否则今天让沈漾走不出这个大门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把许发凉这样一个人驱出北燕市就更简单了。
“爷爷，我一会儿就把所有职位和业务都转给Jarry，现在我账户里的所有财产，我一分也不会动。”
沈老爷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沈漾，你终究让我失望了。”
沈漾皱起眉头，一言不发，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钱包，把里面的银行卡，现金，一件一件摆放在桌上，然后她摘下围巾，摘下价格不菲的镶钻耳环，摘掉手上的手表。
最后她把大衣也脱下，全身上下只留一条裤子，一双靴子，一件白衬衫。
“好，好，你真是长大了。”
沈老爷子在她身后道。
“不许撑伞！”
当沈漾想撑起伞出门的时候，沈老爷子暴喝出声。
于是沈漾只穿着一件白衬衫出了门。
刚刚走出别墅大门，一阵更加凛冽的雨夹雪就像她席卷而来，瞬间打湿了她的衬衫，雪花接触到她的皮肤，一经热源便融化成水流进她的衣领里。
冷风吹来，沈漾显得更单薄了。
沈漾摸了摸手腕，发现自己刚刚把手表也摘下来放在桌子上了。
周围的空气让她不时生理性地打个哆嗦，雨雪沾在她的睫毛上打湿了她的眼睛，沈漾摸了把眼，终于看到路边那辆开着雨刷的车，心想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被她看见了。
她只出现了几秒钟，车门就被用力打开，许发凉从车上冲了下来，迈开步子朝她跑过来。
短短几百米的路，沈漾的上衣衬衫已经全部被打湿了，许发凉扑到她身上，两只手拼命想把她单薄的上半身抱住，未果，忙脱下大衣给她包上，拉着她进了车里。
许发凉三下两下扒了她的衬衫，从车后座拿来毯子给她包上，把车里暖气开到最大，动作一气呵成，不超过半分钟。
“脱我衣服倒是挺快。”
“闭嘴。”什么时候了，这个人还是油腔滑调的。
“怎么回事？冷不冷？怎么伞也不撑？爷爷讯你了？不是说爷爷好说话吗？”
沈漾摇摇头：“他最好说话，我现在如果不告诉他，等将来万一奶奶跟她同时知道，没人拦着她，她恐怕绕不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