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边有没有狼王?”
“还是没有。真抓瞎。”
就在这时,郭承云的外公把自制的烟斗对着墙壁磕了磕,说道:“你们一群蠢东西!狼生来狡猾,它们看见你们人多过它们,怎么会来找你们麻烦?依我看,你们中计了。它们这是在学小狼叫声,为了把你们引开,好让那带崽子的狼逃跑。”
一个长工抓了抓头说:“可是我们带了狗啊,按理说不会追错。”
“我知道了,中途我们不是过了一条河吗,好像就是在那里听到了假的叫声。我见狗在犹豫,踹了它一脚它才去追的,估计追的已经是被换过的新目标。唉,谁叫狗不会说人话,没法告诉我们。”
郭承云有些肃然起敬,不愧是村里人奉为神明使者的狼。谁能想到真正的目标其实又跑回村子里了?
人群都默然,有人发出啧啧声:“至于吗,为个小狼崽,出动成年的狼群当诱饵。”
世昭哥的父亲总结道:“狼群的行为都是有组织的,这么做总有它们的道理。你们都去查看村边的防护墙,不能再放狼进来。那条河太危险了,想想办法。”
郭承云松了口气,看来聪明的大人们不需要他提醒。
☆、白狼王不可貌相(三)
夜晚,郭承云打开紧闭一天的窗扉,打算换气十分钟。
他回到位置上,捧着一本被外公翻得破破烂烂的诗词本,念起新学的词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对他而言太耀眼的字句。
他将本子合上又打开。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
突如其来的“嗷呜”的一声,让郭承云差点没手滑把那一页撕了。
郭承云愤然,抽出挂在后腰的短刀,走过去支起倒在窗旁的凳子,爬上去一看究竟。
他的手才刚刚攀上窗台,就发现自己直直对上了窗台上一个小鼻子。惊得他的脚在凳子上拨拉了一下,差点没再把屁股摔成八瓣。
郭承云大着胆子戳戳狼崽被晚风吹得冰凉的脑壳。
他踮起脚,看到草丛中藏得好好的大狼。
不是把村边的防护措施都加固过了,怎么还能进来?
没等郭承云把短刀举起来,大狼转身疾奔而去,身影渐行渐远。
郭承云无语:这是怎么回事,自个养不了,找人类当奶妈?
他把被暂时“寄养”的狼崽抱进屋,锁上窗,一摸狼肚子,果然饿得扁扁的。看来这是头公狼,没奶水养孩子。
郭承云给小狼崽喂饱奶以后,放它在桌上,从床头柜上拿来一个从世昭哥那儿顺来的ipad。
他把ipad架起来,顽皮地把狼崽子摆成端坐着听故事的姿势,播放ipad里面的一套中国成语系列动画。
山里不通网络,这些都是世昭哥在学校的时候专门下载给郭承云的,有孔融让梨、曹冲称象、海螺姑娘等。
狼崽子一直配合地坐在那里,十足一个忠实的小听众,但是听不听得懂有待商榷。
听了几个故事,坐不住的郭承云便改为播放流行歌曲。
当狼崽开始转头往窗外看,郭承云就明白,狼父接它来了。
狼崽走后,郭承云偷偷地点开世昭哥下载的网络小说文包,看的是一篇现代文。
这时候,他看到了一个词,“托儿所”。
联想到自己的遭遇,他整个脸黑掉了。
野兽对村子的袭击无预兆地偃旗息鼓,村人除了晚上派小队出去巡逻以外,生活大致恢复了正常。
然而从此以后,这没奶吃的崽子彻底赖上郭承云了。
晚上孤零一人的他,何乐而不为。
郭承云从傍晚就躲回房里,将已经不被大人允许打开的花窗,悄悄推开一条缝,用特制的窗钩子挂住,等待小狼的嗷嗷待哺声准时响起。
郭承云怀着看笑话的恶劣心思,每天都在旁边袖手旁观,观察这小玩意把掀动的鼻子和嘴挤进窗缝,但是由于缝隙小,它力气不够,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郭承云捧着肚子嘲笑够了,才汗颜地把它往外捅一捅,让开条道。
他把窗推开一些,狼崽就会挤进来跳到他脖子上——越来越大胆了。
郭承云尴尬地扒拉着狼崽子:“你别赖着我,我不是你娘,最多是你爹……呃,干爹。”
狼崽子的毛随着时间推移开始长出来,郭承云发现它眉心有三撇淡淡金色,就像唐朝女子眉间的花钿。它长得还比以前白了,灰毛掉了以后,长出来的却是白毛,比刚见到时的灰老鼠模样标致了不少。
“你是什么稀奇品种?”郭承云使劲地揉搓它的脑袋。
这天世昭哥给郭承云捎来两张大红剪纸。
郭承云见好看,就把大红剪纸对称地贴在窗户上。晚上点亮窗前的蟠龙灯,映红那对浮在水面的好看鸟儿,鸟儿名为鸳鸯。
灯亮的那一天,世昭哥站在窗下喊郭承云的乳名小千。
郭承云应声爬上凳子,把窗向外推开,趴在窗台上,发现此时世昭哥还是比他高,于是笑了。
世昭哥说:“你的窗子晚上从我家这边看过去很美,像是出嫁的新娘的窗。鸳鸯是外面的人信奉的东西,鸳鸯实际上并不忠贞,伴侣没了还会找新的。所以这里的人出嫁喜欢贴狼。”
郭承云点头。狼在村里其实是评价极高的生物,它们骁勇善战,生死与共,连他们从一而终的一夫一妻制都是村里人学不来的。
世昭哥在剪纸投下的红光中的那个表情,郭承云很难看懂。
大概是由于世昭哥来过,留下了人类的气息,所以狼崽子当晚来得非常迟,郭承云都以为它不会来,已经缩在被窝里扯平睡衣衣角,准备睡了。
听到迟来的叫声,他揉着惺忪睡眼去给狼崽开窗,冷得抖抖索索地抱着它,冲回被窝,往刚捂暖的被窝里一钻,倒头就睡——没投喂,也没归还。
郭承云次日醒来,发现自己是侧着睡,脖子埋着软软的一团,肉乎乎的。才想起昨天居然一个不小心留狼崽子过夜了。
郭承云扶住它翻了个身变成仰躺,将它挪到胸口,贴在自己心上。
他不急于将狼崽赶出去,反正不会被人发现,因为没有人会叫他起床。
郭承云看着天花板发呆。
陪伴他的,只有这只毛没长齐的野狼崽子。
狼患平息过后,二舅等人也陆续出了大山,投奔德国的郭母去了,曾经热闹非凡的家里变成一座空巢,只留下了郭承云、外公和长工们。
日子如白驹过隙,九月初,世昭哥又出去念书了。
没人管束的郭承云,渐渐胆子肥了起来,晚上带狼崽子出去溜达。他坐在随身小凳上念诗,狼崽子自个扑萤火虫。
月新。月半。月圆。月半。
要这样做个小地主,孤独到老了。郭承云觉得自己接下来的一生除了两鬓从黑变白之外,不会有任何变动。
在他望着月亮不出声的时候,狼崽子有个喜好,那就是趁机叼着他的手指当奶嘴玩,它的牙床长出了坚硬的牙齿,磕着郭承云的手指。
但狼崽子总是一副天真无暇的模样,郭承云觉得没什么好警惕。
小狼崽对牛奶失去了兴趣,但依据郭承云所知的狼的成长期来计算,它的断奶期远远没到,是个早熟的货。
它毛发间掺杂的不属于它的红色,逃不过为它洗澡的郭承云的眼。
再往后的日子里,夜晚出现在窗前的它,身上经常出现怵目惊心的伤痕。郭承云就知道肯定是被欺负了。
有些齿痕还特别狠地啃在腿上,划在脖子上,有几道差点成了致命伤。
郭承云私藏的创可贴早就用光,只剩一卷绷带。无奈之下他跟厨娘学会了缠绷带。
但是这样里三层外三层的包扎,换来的只是第二天伤得更甚。郭承云这才想到,绷带会让它腿脚活动不便,打架落入下风。
再次无奈之下,郭承云学会了上药。
明知道狼崽不会回答,郭承云还是问:“弄得那么惨,你斗输了?”
狼崽肚皮贴地伏卧不起,跟个乌龟似的爬到郭承云手上,有气无力地舔舔他的手腕。
郭承云除了心痛还能怎样,如果输了它就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郭承云特地去问大人们,狼群中的狼崽是什么待遇,他们一致说山里的狼群之间非常和睦,小狼们小时候备受家人宠爱,母亲在洞中看护,父亲出外猎食,年长的狼崽还会照顾弟弟妹妹,不会出现幼崽被欺负的情况。
他想,那这小崽子是不是不合群的异类,特别喜欢去找别的狼崽子打架?
不像啊。看起来那么蠢。
还是说它白色的毛色像个异类,引起了大家的排异心理?
它父母是一般的灰狼,怎么会生出它的颜色?
郭承云使劲甩头,自我安慰道,可能是隔代遗传。可他自己也觉得这说法站不住脚,因为山里的灰狼黄狼杂毛狼有不少,就是没听说过有白狼。
郭承云还想到一种可能,也许那头灰狼并不是它父母。如果是父母,不会任由它这么被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