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小雷敏自那之后就一直叫虞子文做大妖怪。
娘说大妖怪来自敌对的国家,若是爹还在,雷家其他叔伯还在,他们在战场上一定能打赢大妖怪,就能光宗耀祖,就能让那些欺负他们的恶人知道他们的厉害。
可是在和大妖怪打仗之前,爹和叔伯们就被害死了。
小雷敏不懂这之间的复杂关系,干脆简单粗暴地总结为大妖怪害死了爹和叔伯们。
娘说,雷家现在只剩爷爷一人了。可娘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除了悲哀,还有一些愤怒。小雷敏以为娘是在生气大妖怪害死了爹,可大妖怪太厉害,他打不过,而且大妖怪的眼神总是冷冰冰的,他害怕,于是一边畏惧又一边愤愤不平着,想着哪一日他能打仗了,一定为爹和叔伯们报仇,一定会让娘重新开心起来。
没想到在他长大之前,大妖怪就将他们放了。
为什么呢?小雷敏想不明白,小小年纪的他却也知道惆怅了,于是蹲在门外风干肉干用木架下面,捧着小脸唉声叹气。
玄乐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长出了一口气的雷敏。
他的娘亲将他养得很好,滚圆的身子这么蹲着,看着简直圆成了一个球。玄乐忍着笑上前,小心蹲在他身后,伸手捂住了小孩儿眼睛。
“猜猜我是谁。”玄乐故意压低了嗓子,说。
雷敏显然被吓到了,张嘴就要叫,玄乐赶忙道:“你若是叫人我就吃了你!”
雷敏的声音生生卡在喉咙里,半响哆哆嗦嗦地说:“你要吃我吗?我、我不好吃的。”
玄乐噗地一声,又咳嗽一下,正儿八经地道:“你猜对我是谁,我就不吃你!”
“……土、土地爷爷?”
玄乐笑得要打滚,“不对!”
“那、那是娘亲说的,武神大人吗?”
“武神大人不吃人!”玄乐笑的眼睛都眯起来,“最后一次机会!”
“啊啊啊啊。”雷敏小声地叫起来,又挣扎了两下,眼睛却被捂得死死的,呜咽着道:“是、是老虎精吗?”
老虎精!!
玄乐哈哈哈哈哈地笑出声,放开了手一把搂住小胖娃的身子,将人一把抱了起来。
“宝贝儿你真可爱!”
雷敏眼角有泪花,目瞪口呆看着抱着自己的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哎呀哎呀地闹:“哥哥你欺负人!哥哥你欺负人!我不喜欢你了!”
“那可不行,哥哥喜欢你。”玄乐拉下雷敏揉眼睛的手,在他肉嘟嘟的脸颊上啃了一口,“你以后要做我的小将军呢,为你爹爹报仇,记得吗?”
“记得!”说起这事,小雷敏的脸上一下严肃起来,双手握拳挥了挥,“我要做将军!”
“那你就得喜欢哥哥,不能讨厌哥哥。”玄乐笑着道:“不然哥哥不给你将军做。”
“……哥哥答应就可以?”雷敏歪了个脑袋,似乎不太能理解这之间的关系。
玄乐嗯了一声,抱着他一边晃一边往外走,走到停马车的地方,靠在树下说:“如果我不觉得你不合格,我就不会让你当将军,你要记住这一点。”
“合格?”小雷敏有些急地说:“怎么是合格?”
“忠诚,也就是听话,当一个乖宝宝。”玄乐捏了捏他的脸,将胖乎乎的爪子握进自己手心里,“善良,勇敢,有责任心。”
“责任心?”雷敏听不懂,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首先是忠诚。”玄乐伸手点了点小胖娃的心口,“你是将军的孙儿,你的爷爷为了忠诚二字一直忍耐到现在,他是我最佩服,也是让我最心酸的人,我不希望将来你让他为雷家所背负的一切付之流水。”
“流水?”
玄乐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自顾自地道:“我答应你,我绝不会做让你心寒,心酸之事,不会让你背负委屈和屈辱,不会让你痛失重要之人还要背负‘愚昧’骂名,我会做让你值得依赖的明君,可你也要答应我,要做对得起良心之人。”
山林里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声不知名的鸟鸣声从林中深处模糊传来。
小雷敏听不懂眼前的人在说什么,可他却记住了这张脸,这个表情和这个声音。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神情肃穆像在宣誓,他的眼睛又黑又亮,衬映着月光,让人能无端地打从心底里信赖他。
“……恩。”小雷敏吸了吸鼻子,也跟着严肃地点了点头。
想了想他又伸手,说:“拉钩钩。”
“拉钩。”玄乐笑着,伸手与他钩在一起,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那是什么?”小胖娃的注意力一秒钟被转移。
玄乐耐心地跟他解释,又被小孩儿缠着说了一些王城的故事,直到睡意袭来,他搂着玄乐的脖子沉沉睡去。
玄乐抱着他,正打算回小屋去,却被身后的声音叫住了。
玄赦和紫青因为木屋的房间不够,故睡在马车之中。
玄赦身上的锁链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并没有出来与玄乐见面,而是隔着窗帘说:“虞子文没安好心。”
玄乐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垂下眼眸,“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玄赦沉默片刻,道:“小心这孩子的娘。”
玄乐一震,其实白日的时候他的外挂系统已经响过了,不过只响了一声就没了后续,还害他以为是系统错误。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更别提这是唯一能牵制雷将军的棋子。无论怎么想,虞子文都没有任何理由走这一步棋,除非他不想再控制你,也不想再对付玄国。”
玄乐嗯了一声,抬头,看向木屋里还亮着灯的窗口。
“只要虞子文脑子没坏,他就不可能放弃玄国。”玄赦道:“那么唯一剩下的理由,就是将这对母子送回王城……或者说送回雷将军身边的益处要远远大于弊处。”
玄乐又嗯了一声,手臂却搂紧了怀里软乎乎,圆滚滚的小孩儿。
“你懂了吗?”玄赦并没有将之后的话再继续道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或许是等待一个让自己心灰意冷的机会,又或许,只是想再相信一次。
再相信一次什么呢?
玄赦靠在窗边,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他是一个罪人,从他选择报复这条路,他就已经是一个罪人,弑亲之罪,不孝之罪,罔顾百姓安危,罔顾玄国大业,还怂恿了一群对玄国政权有仇恨的人跟着自己一起踏上这条不归路。
若是他败了,他无话可说。可若是他投降了,他又如何对得起那些在前期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丢掉了性命,甚至为了跟随自己,付出了巨大代价的兄弟们?
他背负的早已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仇恨,所以也不能任由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先帝对他的母亲,对他施加的一切,都不足以成为他迫害别人,牺牲别人达到自己目的的理由,更不是借口。
若玄乐还是他所知道,所认识的玄乐,他不需要有任何的犹豫,可现在的长孙玄乐,却一次次地推翻了自己之前所想,一次次地做出了让自己震惊的事。
他听到了玄乐对雷敏说的话,这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长孙玄乐会说出的话。
难道他真的打算……重新来过?
“这是一次机会。”紫青在黑暗里安静地说:“看看他是否真的能当好一个王,是否能真的改变这个国家吧。”
紫青顿了顿,有些伤感地道:“白啸,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方法可以另所有人幸福,你自己也知道不是吗?仇恨和报复更不可能让人幸福,如果他……如果他真的能改变这个国家,能为此去努力,我相信大家也能理解,也会愿意放下仇恨好好生活……”
“不可能。”玄赦闭了闭眼,“人都是自私的,你我已经经历过最糟糕的时候,难道还没有将人心看透吗?”
紫青便不再说话了,片刻,车厢里传来沉沉地一声叹息。
玄乐将孩子抱回了自己房间,将他小心地放在床里边,然后自己睡在了外侧。
他看着小孩儿睡得毫无防备的脸,脑子里一直回响着玄赦的话。
他知道玄赦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哪怕是雷家的媳妇,她也不姓雷,不是雷家生养大的,更没有继承雷家誓死效忠国家的意志。
丈夫冤死,她与孩子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却一直未能等到雷家的救援,甚至没看到雷家的控诉和反抗。
就好像不过是死了几个不认识的路人,玄国一片太平景象,雷家也依然是皇帝最好的看门狗。
其实不难想象经过这些年的沉淀,女人的内心发生了如何巨大的改变,恐怕白天的系统报警正是来自女人内心的杀意,不过居然只有一瞬,她就强行让自己恢复了镇定。这样的忍耐力和睿智,也难怪虞子文会觉得时机成熟,是时候放回这条最美味的饵了。
玄乐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虽然能理解,但果然还是……很难受啊。
而在另一边的房间中,商量完正事,虞子文总算愿意拿正眼看一直坐在窗下不作声的女人了。
油灯下,虞子文虽有笑容却不带暖意,反而带着丝丝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