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白落羽披衣去窗外检视了一遍,阳台上一切如常,连一个羽毛的踪迹也没有,昨晚看到的景象不知是真是幻。
*
初春的校园里,长起了一簇簇艳红的郁金香。白落羽常常一个人带着一本书,坐在学校花丛的长椅上,一边喂鸽子一边望着那些随风摇曳的花朵发呆。
脑子里来来回回萦绕的都是那个人的影子。
她俩在幽暗阴森的底下石室相遇的情景,女子隔着粼粼水波望着自己,璀璨如星辰的眼睛,惊鸿一现的话语,清光映雪的笑容,那个在绚烂烟花下的初吻,月台上在大衣里拥住自己的温热身体,风姿凛然地站在工厂门前的身影,姝丽明艳的侧脸,一次一次将自己翼护在身后的样子……
以及,离别时那个迷离柔软的轻吻,颈间蚀骨灼心的剧痛……
她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一阵酸楚,对着脚边低头啄米的鸽子,噘着嘴语带怨怒地叹了句:“撩完就跑,不娶何撩……”说完竟泪光潸然。
白落羽举起袖子,擦了擦眼角。抬眸看到南希正站在身前,双眉轻挑,一脸坏笑地望着她。
南希贼兮兮地坐到白落羽身旁:“告诉你一件事,棒球队的艾伦,我以前跟你说过吧。他已经爱你成痴了。据说,好几次看到你走过棒球场,都忘了击球。他已经跟朋友扬言,要找你参加派对,并向你告白。”
南希一脸兴奋,白落羽表情淡然。目光依然呆呆地望着鸽子,轻声笑笑,不置可否。
南希见她带来的惊人消息,白落羽竟然不甚感兴趣,满脸不解地问:“白,你回国以后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有魅力有女人味了,也变得……嗯……冷淡了,对一切都莫不关心了,怎么?在中国遇到什么事了吗?”
白落羽淡淡说道:“算是吧。”
南希难掩好奇,激动地问:“是不是艳遇?”
白落羽眼神迷离,想起那抹艳红身影,不禁心中一荡,随即又变成了一阵刺痛,她长睫微垂,轻咬下唇,怆然地答道:“算是吧……”
南希双眼圆瞪,八卦之魂被瞬间唤醒。急切地说:“我就知道。书上说只有爱情才能让人真正成熟,你看你一回来我就感觉到,你肯定是和什么人坠入爱河了!”
白落羽听着南希的话,心里涌起一阵酸楚,她下意识地轻抚胸口,沉默不语。
南希追问道:“那个人呢?现在在哪儿?”
白落羽像被戳到伤心处,秀眉一皱,露出一个被抛弃的小奶猫的凄楚表情。
南希看在眼里,棕色眼珠轻转了转:“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塔罗占星超级神的。就在文森街,新西兰的神婆开的占卜店,算姻缘都说准。听说人家是地地道道的女巫。”
又是女巫?白落羽一脸木然,任凭南希拉着离开了郁金香从的长椅。
【圣三角】
白落羽被南希带领着,经过当地著名的“占卜一条街”。下午时光,街上人迹寥寥,一个又一个简易的占卜摊位却已经搭建好了。
占卜师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妇女,偶尔也可以看到男巫,他们面前的折叠桌上铺着一块红绒布,随意放着塔罗牌、蜡烛和水晶球之类的占卜道具。
这条街的尽头还耸立着一座古老的教堂,尖尖的穹顶高耸入云,像是能刺破天空一样。作为这条“占卜街”的背景,再合适不过。
白落羽曾经一直疑惑,为何在这个发达国家,科技如此先进的今天,一个繁华的城市里,人们竟会痴迷于玄学,沉迷占星闻卜和借助所谓的宇宙能量。
但当她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经历了那么多光怪离奇的遭遇,看到那些有异能的人连番上阵,各展神通,你来我往,以及真实发生在自己脸上的“神迹”,今天,当她看到这一街的“怪力乱神”,“玄之又玄”还有什么疑惑的。她的经历让她不得不换一种全新的角度,重新审视这个世界。
科学的终极是神学。神在科学的每一扇门背后等待着世人。这句话,不期然间,在白落羽脑中浮现。
南希带着白落羽目不斜视地疾步走过那些随意搭建在路边的简易占星店,向尽头的一个胡同里一拐,几步就停在了一个小店门前。
白落羽抬眸望去,整栋建筑有一些复古的维多利亚风格,墙体成灰白色,错落开设着几家小店。
她们面前的这爿小店的墙上挂着一个招牌,上面没有任何文字描述,只绘着一只铬蓝色镀黑边的美丽燕尾蝶图案。
蝴蝶双翅上的颜色,蓝得像矢车菊又像一汪深邃的海水,让白落羽心中莫名一动。
蝴蝶可以在蛹中重组身体,破茧而出,象征着轮回、灵魂的解脱、神的消息,以及——重获新生。白落羽痴痴地想……
店铺里的装潢跟白落羽想象的占星店大相径庭,并没有印象中阴森神秘的妖氛鬼气。相反,窗明几净,一派居家的温馨整洁。
神婆是一位中年女性,有着明显的凯尔特人特征,一头卷曲迷人的红发,绿色的虹膜美丽深邃,像海水的一种渐变色。
神婆在白落羽对面的椅子上坐定后,双手交叠在铺着深紫色绸布的圆桌上,用一种别有深意的深沉眼神盯着白落羽端详了很久,少见的绿色瞳眸深处,闪着探究和好奇的光。
进门就被完全忽略的南希被冷凝的气氛慑住,在一旁屏息凝神,连大气也不敢喘。
直到空气都为之凝固了一瞬,红发神婆才移开了视线。
她用听不出口音的英语冲着白落羽问她想要分析什么的发展趋势。南希和白落羽都在心中啧啧称奇,她竟然可以看穿谁是带着问题来的。
南希嘴角勾起一个暧昧的笑,嘴快地说:“想要咨询恋爱运势。”
神婆却一瞬不瞬地望着白落羽,示意她给出答案。
白落羽怔怔地没有说话。红发神婆给出建议:“我建议你应该探索一下你身处的环境,以及——你自己。”
她墨绿色的双瞳对上白落羽黑水晶一样的翦水秋瞳,像是从中得到了答案。悠悠起身,在小窗下的水缸里捞出用艾叶水浸泡的水晶球。
她将水晶球放在圆桌中央,仿佛把水晶球当做一个透镜在观察白落羽,又仿佛只是关注着水晶球中央的冰裂和棉絮,好像那里真的能出现什么幻象,启迪未知。
白落羽和南希对视了一眼,觉得这画面就如魔幻电影里会出现的水晶球占卜场景一样,透着魔法和神秘的气息,都屏息凝神,表情紧张。
半晌,神婆好像已经等到了幻象出现,看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幽幽开口。
“无尽的贪婪、欲望,就像黏在蜜糖上面的蚂蚁,遍布在你的全身。”
她抬起右手,食指骨节勾起,从白落羽的额头向下一划,再次强调,“遍布全身。”
白落羽心中一凛,秀眉微蹙,心想:贪婪?欲望?她是在说我有吗?
只听神婆不疾不徐地继续说:“你身上遍布着一个人的觊觎之心,有人想要得到你的——肉体。”
白落羽听到这句话悚然一惊,这句话与之前黑猫在深巷里耸人听闻的警告不谋而合。当她回到了学校,回到了日常的次序中,有悠长的时间来回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通过陆薇琪和神庭的对话分析,那句警告只是想要吓走自己这个妨碍的威吓。
如今,听到神婆的话,再一次让她想起了那句惊悚的提醒。
——你已经被邪眼盯上了。她在觊觎你的血肉。
白落羽长睫微颤,嘴里吐出一句疑问:“美杜莎之眼?”
红发神婆眸光一晃,眼中快速掠过一丝讶然,顿了顿,随即眸色幽幽地望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南希坐在一旁听见两人的你来我往,觉得云山雾绕,不知何意,吃吃地插嘴:“你是说,那个,那个男的是觊觎白的身体,不是真心喜欢她吗?”
她理所当然地把那一晚送白落羽回来的亚裔男子当成白落羽近日来意志消沉的原因。
神婆抬起长睫,不疾不徐地对白落羽说:“她已经觊觎你的肉体很久了。”她带着猫眼银饰的手在白落羽面前画了一个优美的弧形。
虽然是对白落羽说的,但神婆在语气中重点强调了“她”字,也算是回应了南希的疑问。
“她……”南希满脸不解,托腮沉思。
白落羽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倒是比上一次坦然自若了很多,她脸上浮起淡淡一丝苦笑,脑中掠过奈珈张开淬血朱唇,咬住她的画面。
涩然心想:如果奈珈想要我的身体,那就……
白落羽想到了什么,仰起脖子,右手拂在左肩,将肩膀上早春的红色织物拉下来一些,将脸侧过去,让神婆看她的颈间。
一道有着新月形美丽弧度和淡淡樱色的疤痕跃然眼前。
神婆绿瞳果然闪动起兴趣盎然的火焰。她缓缓探出右手,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轻轻触碰白落羽脖子上的痕迹。
手指在触碰到白落羽肌肤的一瞬,发生了轻微的噼啪放电,有淡淡的蓝紫色弧光一掠而过。
神婆收回了手,望着沈默不语。
南希睁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愕然。她常常跟白落羽在一起,自然早就注意到这道新月形的印记。只是向白落羽问起,她也只是所答非所问,一副不想透露太多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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