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晟这话说得直接,沐英脸色一沉,呵斥到:“这话以后不许再说。”不过,见沐晟看得开,他也就释然了。
沐春毕竟是要世袭爵位的,他急于战功,更多的还是为了二儿子沐晟,不过人家既然超凡脱俗,沐英也决定不再纠结。
“知道了,爹,今日诸多劳累,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沐英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不再多说,转身回房了。
“怎么?被老爹训了?”带着磁性好听的男音从身后传来,沐晟一回头,看见一身白衣的朱椿微笑着站在身后。
“蜀王改行做梁上君子,偷听别人家事了?”
“你父子在房中说话我自然不会偷听,不过这里是回廊,好像没人规定我不能来吧。”朱椿与沐晟一起长大,说话一向随性。
“随便你,不过别扰了我的雅兴就好。”沐晟说完,坐下身来,准备继续吹笛子。
“得了吧,还雅兴呢?你那笛声悲得跟死了亲人一般,大半夜鬼哭狼嚎的,我都听不下去了,”朱椿顿了顿,正色道:“你那副官李威此战中殉职了吧?”
沐晟眼露惊愕,几秒后才答到:“是。”李威跟了他很多年,第一次强攻南门九死一生,幸好逃了回来,不过今日一战却是不幸战死。当然,他的部下牺牲的还不只李威一人,作为先锋部队,死伤最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不是个冷情的将军,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连父亲都没注意到,难得朱椿贵为蜀王会去关注。
“平定云南之后,短期之内应当不会再有战事。”
“嗯,”沐晟点了点头,不过身为武将,不管往南往北,打战是迟早的事情,始终是提着脑袋过日子,思及此,沐晟感叹道:“还是你这清闲王爷好啊。”
“哪好了,我不跟你一样身在军中吗?”藩王的处境以及母妃对自己的期望,他暂时不想和沐晟细说,就算他们交情很好,沐晟若不愿助他,他也不会勉强。带兵打战虽然是危险之事,却还不一定掉脑袋,身为皇子,那才是真的如履薄冰啊。
“去,那能一样吗?”沐晟不屑地撇了撇嘴,“算了,既然你来了,那么有一件事正好跟你说说。”
朱椿微微颔首,沐晟接着说到:“夏子凌此次发明三段式射法,又带领火铳营破敌,可别忘了论功行赏啊。”
“这功劳你身为上官,不准备算到自己身上?”
“这点小功算到我身上有何益处,最多战后多赏赐几两银子,算到夏子凌身上,却是够升迁个两三级了。”
朱椿一笑,调侃到:“你倒挺关心他的。怎的?莫非夏子凌给你送礼了?”
“我若缺什么还等他送?蜀王你财大气粗的,直接找你要不更快当,”沐晟调侃完,敛了神色,半真半假地道:“我倒觉得他是个人才,你若不喜,不如让给我吧。”
“难得遇到你沐晟看上眼的人,不过……”朱椿顿了顿,“你既然说是人才,我怎么可能放手呢?”
他其实不怀疑夏子凌的能力,不管是对郭桓案的预测还是在军中的表现,都很让人眼前一亮,他所担心的只是他的目的。
如果说他是为了荣华富贵,诸多藩王之中,有实力和有野心的都不少,他朱椿韬光养晦惯了,夏子凌怎么偏偏看上自己呢?不过,夏子凌是否有别的所图,也不是一两日能看出来的,而且朱椿忽然觉得这也不是个不能逾越的问题,当用则用,倘若夏子凌敢背叛他,那么……蜀王的手段绝不会比他父皇朱元璋的好多少。
“那随便吧,”沐晟顿了顿,道:“那日众将议事你站在我这方,谢了!”
如若不是蜀王拍板,分兵攻南北门之策也不会那么快定下来。
朱椿笑了笑,眉眼在月华下俊俏好似仙人,回了句:“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第22章 曲靖战役(一)
攻下普定之后,大军再未受到阻挠,一路顺当,十二月,克普安后到达曲靖府地界。
曲靖将成为此次南征云南的决定性战场,明军和梁王军队都很清楚这一点,这是由于它重要的军事地位决定的,对于明军来说,攻下曲靖,明军将势如破竹夺取中庆路;对于梁王来说,守住曲靖,才有可能阻止明军南下,继续坐拥云南,以图长久之战。因此,梁王派手下第一勇将——左丞相达里麻屯十余万精锐部队于白石江南岸,一场硬战,在所难免。
战前总算还有点好消息。之前快马送到应天的战报连同请功奏折让朱元璋龙心大悦,大笔一挥批准了傅友德提出的封赏建议。因此,夏子凌得以连升两级,领五品佥事之职。
这样的升迁速度,不可谓不是神速。不过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为了这一天,夏子凌勤学苦练十多年,又走遍了西南各地了解风俗民情,加上二十一世纪的领先知识,他所提的计策虽不难,别人却是万万想不到的,因此,累功升迁,军中也无人不服。
再加上他跟的是沐晟这个拼命三郎,看起来风光,说得好听是前锋,说得难听就是敢死部队,你不看沐晟旗下的人是全军中换的最勤的,有人战死便需要从军中择人递补,这样的升迁,可不见得是什么好差事。
这不,兵临曲靖,沐晟此次倒是没有担任先锋,却分了一个更凶险的任务——带人泅水渡河,绕到达里麻大军后方,搅乱军心,佯做围攻之势,之后再伺机退到南侧山麓,与从乌撒进攻的蓝玉大军一起阻击达里麻退路。虽说明军数量有元军的两倍更甚,但一是远道而来、疲劳作战,二是曲靖背山面水,历来就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因此,战术部署还是非常重要的。
这个计策是沐英提出的,凶险却也能起到出奇制胜的作用,这一次,沐英没有徇私,直接点了沐晟带一千人执行这个任务,因为右军中除了沐晟,能担此重任的人还真找不出来。
十二月初五,明军刚刚到达曲靖郊外,尚未扎营,傅友德便下令发动进攻。元军以为明军远道而来,必定先休整一番,傅友德却想反其道而行之,来个出其不意、速战速决。大军发动总攻之前,天刚蒙蒙亮,沐晟便先行带领千人小队出发了。
昏暗的天色下,队中士兵的神情不可辨别,然而压抑的氛围却显示出大家的心情绝不可能轻松。由于此次的任务是要泅水过河,不可能带战马随行,因此如沐晟这样的高级将领也只能徒步而行,更不用说夏子凌了。
由于起得太早,夏子凌此刻还尤带几丝睡意,腿沉得和灌了铅一般,不找点话说还真怕走着走着睡着了。可是偏偏身边一向多话的王四也和其他士兵一样,周身笼罩阴沉之气、一言不发,夏子凌只有主动凑过去问了句“怎么,不开心?”
之前败于夏子凌手下,王四已是心悦臣服,再加上普定城带领火铳营一战之后,王四对夏子凌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而夏子凌见王四武功出众,性格也很豪爽是条汉子,是以带在身边,引为左膀右臂。
此刻听头儿这么说,王四瞬间脸更黑了,耷拉着脑袋嘟囔到:“摊上这样的任务,谁能高兴啊?”
虽说战场上,大家都是把脑袋别在腰杆上混的,但是凭着一身勇猛,哪怕冲在最前线,王四从来没有一次象今天一样出发前就想着自己回不去了。这么一想,再联想到家中老母和妻儿,往常浑身是胆的王四也不禁有些发怵。
“摊上这样的任务,谁能高兴”,估计这不仅是王四的想法,也是队中大部分人的想法吧。夏子凌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淡淡一笑,“这样的任务?你是我好兄弟,不妨悄悄给你透个底,放心吧,这绝对是个好任务。”
王四:“……”
夏子凌的眼眸在清晨的光线下如猫儿般泛着狡黠的光芒,虽然这一段时间以来,王四对夏子凌一向很信任也很佩服,可是这一句话还是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也想不通这会是个好任务。可惜夏子凌已经不再看他,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了。
队伍走出两三里地,沐晟突然下令停止行进,全军列队站好。看到站在军前身姿挺拔、目光灼灼的将领,众军士们就算心里百般无奈,还是不得不拿出五分力气站直了身板。
沐晟不疾不徐地开口了:“我知道,对于这一次的任务,大家有诸多抱怨,认为我们此行必定有去无回。”
沐晟顿了顿,看到大家一副平静之态,继续接下去说到:“但是我要告诉大家,我沐晟并不是带着大家去送死的!我父帅提出此计的时候,事先找人问天卜卦,得知此行得上天庇佑,是大吉之兆。少时,我们到达白石江畔,天神将降大雾庇佑我等渡江。”
“待到达敌后之时,傅将军和我父帅将率军正面发起总攻。正面战场上届时死伤无数,难道就会比我们此行轻松?!”沐晟说罢眼神冷凝,声色凌厉道:“大家都是右军中挑选出来骁勇善战之士,想想这一路过来我们身边倒下的弟兄,想想普定之战时被我军鲜血染红的城墙。”
“兄弟们,南征成败在此一举,三个多月来的辛苦,就快到收获的时刻了!大家一鼓作气跟着我杀到对岸去,战场之上,我沐晟固然不能保得所有人周全,却也会竭尽全力让更多的弟兄活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