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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鱼肉 (宁远)


  听见灵璧这么说甄文君便放心了,看来阿熏已经离开。
  卫庭煦正近距离地看着她,她生怕自己会不小心露出欣慰之情,急忙连续咳嗽了好一断时间,咳过之后腹部的伤口痛得她面部狰狞,这是真痛,卫庭煦肯定无法发现什么。
  修养了三日甄文君能够下床了,腹部那一刀是被护卫扎的,本是冲着她胸口去要她命的,幸好她躲闪及时才捡回一条命,也留下颇多后患。下床后在院子里慢慢走了一圈,伤口隐隐作痛,只好随意坐在长廊上。
  院子里的桃花开了,有几瓣落了下来,她抬手接住,用拇指轻轻抚摸脆弱又美丽的花瓣。
  以前绥川谢家也种桃花,每一颗桃树都是她和阿母一起亲手栽培,阿熏最喜欢桃花,每年都盼望着桃花盛开时在桃树下习武看书。甄文君知道她喜欢,一直细心呵护着桃树,只待给阿熏一片灿烂。
  如今绥川的桃花也不知道开了没有,有没有人再为她细心种桃花,讨她欢心……
  “才走了几步啊就偷懒。”灵璧活动着胳膊从她身后路过,“就你这懒惰模样,伤什么时候才能好,还要我们等你到什么时候啊。”
  甄文君低着头继续拨弄花瓣,没理会她。
  “伤口怎么样了,还很疼么?”灵璧坐到她身边。
  “疼啊,疼死了。”甄文君随口道,“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啊?”
  “回绥川。”
  “绥川?”
  “对,这回是长公主临时收到了消息才来南崖收粮,最后的战场还是在绥川。毕竟绥川这次大乱乃是天大的机遇,谁能拿下绥川不仅能在大大争取到民意,更是能和洞春连成一线。”
  “和洞春连成一线?”甄文君很敏锐地感觉到,“是要准备打战?也对……通往帝位之争到最后难免兵戎相见。”
  “女郎对你抱有很大的希望,她说你是个奇才。”灵璧望着蓝天之下满院的春花,“只是有时太冒失了,几次身处险境实在让她担心。”
  “她是这样对你说的?”
  “女郎当然不会对我直说,但我能从她的只字片语中感受到,毕竟我从小就跟在她身边服侍她。她很少对人这么上心,小猴子,我很羡慕你。”
  “是么。”甄文君心里万分复杂。
  “干嘛这么低迷,还在想绝地逢生之事么?没觉得你是如此不堪打击之人啊。”
  “还不许刚刚从阎王爷那边逃回来的人稍微低落低落了。”
  “行,低落吧,但也不许太长时间。到绥川之后,才是真正的修罗场。”
  卫庭煦在南崖等着甄文君康复,而李延意这急性子已经等不及赶往绥川了。
  谢扶宸的行踪成谜,她有种不详的预感,只要多耽误一天的时间就越有危险。
  虎贲军护着她行了三天的路,于南崖北边的小县狼烟县露宿。
  皇家出行仪仗本来盛大,但李延意向来不在意这些,若是要安逸的生活她大可待在富丽堂皇的禁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既然为了理想抱负走出温床,她便是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区区崇山峻岭偏僻村落又能耐她何。
  路过团团篝火,也没空接见狼烟县令,让大司农将他打发了。将帐篷内的跳蚤拍死,李延意将酒壶的盖子拔起,狠狠灌了几大口的酒驱寒。
  越往北走越冷,她翻看着此次在南崖收获的钱物,大司农已经帮她盘点详尽,她过目后愤怒不已。如今国库空虚百姓潦倒,这些东南大族竟藏了这么多金银珍宝,加在一起相当于整个大聿半年的总收入。这些望族,世世代代吃大聿的俸禄享受朝廷的恩惠,却不想着回馈百姓,实在可恶。待绥川事成,一定要再回来好好向他们清算。不,小小南崖就能搜刮出这么大笔钱,其他的郡呢?若是一一查过去,恐怕会有超乎意料的收获。
  李延意将竹简丢到一旁,酒劲上来总算有些暖和了。她将旧了的貂皮大袄又裹紧了些,忽然发现大袄上破了一个洞。什么时候破了她竟没发现。也对,这件大袄她已经穿了三年,穿着它跑了许多地方,也未曾有心思细细呵护它,破了也是在所难免。
  看着破洞,李延意用手指挠着,自言自语地吟唱着:
  “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
  “你竟还记得这首歌。”
  一个声音从烛台之后响起,李延意迅速起身将不离身的剑抽出。
  “谁。”李延意下意识地质问之后,心里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谢氏阿歆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冷峻的眼神之下是一双紧抿的双唇。
  “阿歆。”李延意将剑收了起来,丢到羊毛地毯上,一瞬间卸下所有戒备,即便阿歆的后背上那把青碧色的长剑剑柄闪着冷光。
  “你竟对我丝毫不设防,不怕我一剑杀了你?”
  李延意微微撅起嘴,的确没有一点害怕防备之意:“你若是要杀我便不会开口了。不过卿卿去了北线锻炼果然有所收获,竟能避开虎贲军的眼线偷偷进到我的帐篷之内。”
  “不许这样称呼我!”阿歆脸色不善却又难免带些红晕,“南崖行刺你之人当真是废物,竟没能将你杀了。”
  “哦?所以你还真是来杀我的?”李延意浑然不在意,转过身正面对着她,“若不是带着剑,这深更半夜的潜入的我帐篷内还以为是想要与我‘叙旧’的。”
  李延意此话一出,阿歆立即将剑架上她的脖子。
  李延意斜眼看着锐利的青锋,表情也未改变。
  “你我旧事竟还能激怒你,实在稀奇。只有尚挂于心才会在意。更何况那些往事已被传为‘佳话’,甚至被唱入了戏中,杀了我它们依旧存在。再者……海棠之约,你犹记在心上。”
  阿歆道:“你就只能说这些狂浪之语吗?”
  李延意的脖子渐渐被割破,血染上了阿歆的剑。
  “你来也不只是为了被我戏弄吧。”李延意道,“知道我遇刺,是关心我,怕我受伤才来夜探的吧?看来我说对了,否则你的手也不会颤抖。这不是位军人该有的素养,无论是面对穷凶恶极的敌人还是昔日情人都不该如此。”
  阿歆将剑收起,低沉着声音道:“我只是不想你死在他人手里。能杀你的,只有我。”
  李延意勾起一抹笑容,看透她的笑容。
  “见你没死我就放心了。”
  “这就要走?”
  阿歆将帐篷上早就切开的出口撩开,此处正对着山壁,山头上有虎贲军守卫,但她有办法避开虎贲军的耳目。
  “我们多得是机会再重逢,希望你能活到那日。”阿歆临走前丢下此话。


第64章 神初九年
  大聿京城, 汝宁。
  天将破晓, 下了一夜的春雨将将停下,青石板的路面上虽未积水却很湿滑。一骑快马隐匿在浓重的夜色里, 在朱雀大道上一路狂奔, 奔向禁苑正门。马鼻呼出的两道白气不断地融入进雾气中, 禁苑正门永安门如一只黑夜里蛰伏的猛兽, 眨眼间就将快马连同信使吞入腹中。
  马上信使一路从北边赶回, 盔甲上仿佛还带着北边寒冷的冰霜和血气。
  依照大聿律法在禁苑之内策马狂奔乃是砍头的死罪, 可信使持有天子文书畅行无阻,且无人敢拦他。一路疾驰到太极殿前, 信使翻身下马时双腿发软, 身子晃了晃勉强没有摔倒,单手撑地的同时挺身快跑, 将急信递给早在台阶下恭候的内侍, 內侍接了装着急信的竹筒, 用双手捧着小跑入殿,呈给天子。
  殿门打开,暖色的烛火之光一泻而出,将石阶照亮却刺不透春夜寒雨所生出的雾气。
  天子李举坐于案后,两旁是挑灯奉茶的内侍,烛火之下李举的五官看不真切, 唯有一双同样遗传自先帝, 与李延意极为相似的眼睛在阴影中熠熠生辉。不同于李延意的是, 李举的双眼少了些志在必得的锋芒, 多了几分沉郁。
  见信使进来,不等他行礼李举便直接道:“不必行礼,快将信拿来给寡人。”
  “诺!”内侍应了一声,将还凉手的竹筒呈到案上。
  李举把竹筒内的布帛抽出,上面只有两行字:正月种,五月获。获讫,其茎根复生,九月熟。
  这两句话来自《广志》,看上去似乎是在描述稻谷耕种,其实是他和谢扶宸的暗号,意思是谢扶宸已经到了北方前线重镇孟梁,招兵买马的事情已经初见成果,相信不久之后李举交付的车骑二十万的任务就能完成了。
  李举沉郁的眼中立时多了一丝光彩,将布帛引火点燃,一旁的内侍忙将铜盆递上,看着布帛在铜盆内燃烧成一团灰烬,未留下任何字迹,李举才放心地挥手让人将其撤下。
  谢扶宸此次秘密北行正是受了他的嘱托。身为天子他不可能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前往一个适合藏兵之地,太后庚氏和李延意的眼线遍布汝宁甚至整个大聿,一旦他有所行动一定会被盯着他的密探向庚氏和李延意告发。
  真是荒谬,大家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我贵为天子却无法离开这方寸之地!禁苑就像它的名字,乃是一座囚禁之苑,将我牢牢地困在其中。
  虽说他的一举一动被盯梢,可他并不是只有一个人,他还有心腹肱骨。时任御史中丞,负责监察弹劾百官的谢扶宸就是他伸出禁苑的一只手。这只手极其有力且变化多端,能将他所有报复一一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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