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什么?”
“听说你把前院的地翻了,想种什么?”
“种点菜,这样就不用老吃野菜了,离得又近,什么时候吃都摘新鲜的,不过我好想翻的多了,用不了那么多,我盘算着,把西边那块挖个厕所,这样就不用天天冲马桶,还能当做化粪池,春天就能给麦子施上肥了,也不知道我的麦子能长成什么样,底肥没上,希望不会减产太多……”一说起自己的地来,韩小天就像是看到了希望,有说不完的话。
等他回过神来,顾齐泰已经睡着了,他翻个身,打个哈欠也睡了,折腾了一整天,早就困了。
半夜,韩小天迷迷糊糊感觉好像置身于火炉中,汗出了一身又一身,身上黏黏嗒嗒的很难受,他强挣开眼睛,打算打一盆水擦擦身体再接着睡。
起身间,碰到顾齐泰的胳膊,他一下子就彻底惊醒了。
怎么那么烫,他将手放到顾齐泰额头一探,果然发烧了:“三叔,三叔?爹?”
韩小天一边摇,一边叫,顾齐泰偶尔呻吟一声,就是不醒。
他跑到西屋,将顾修远摇醒:“小远,爹发烧了。”
第十章
韩小天到厨房点着灶火,在一根木柴上淋了一些油,点着拿到东屋固定到床的一侧,又烧了一些热水,让顾修远给顾齐泰擦身子降温,这才跑出去找顾齐福借马车。
村子里根本就没有大夫,要想请大夫只能到县城里去请,他“哐哐”砸着顾齐泰家的门,心里却越来越着急。
只有他知道,顾齐泰在唯一的儿子有了着落之后,心里放松下来,以前靠着意念强撑着的一口气也松懈下来,没有两天就死了。
以前他知道结局,碍于不是自家的事,也没想着强管,如今几天相处下来,他在顾齐泰身上找到了爸爸的身影,没有人不渴望被人关心被人疼,即使他已成年,更何况,他已改口喊人爹了。
等顾齐福踢拉着鞋给他开开门,他一下子就窜了进去,就往牛棚那边跑。
“谁?”顾齐福吓了一大跳,也是粗心了,没问清就开门了,只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往着牛棚那里跑去。
“五叔,我爹发烧了,我借您的牛车用用,去县城请一位大夫过来。”韩小天也不等顾齐福答应就开始赶牛套车了。
“怎么就发烧了?白天不还好好的?你快去,别担心家里,我这就去看看。”
“好的,谢谢五叔。”
“你这孩子,都这时候了还客气啥。”说着就往屋里喊一声:“他娘,他三伯病了,我去看看。”
说着就和韩小天一起出了家门,两人在村口分道扬镳,顾齐福进了顾齐泰家,韩小天一个人赶着牛车往县城而去,在之前他倒是和顾齐福学过赶车,没想到第一次独立驾驶却是为了请大夫。
月挂中天,洒下一片惨白的光,照亮了黑夜的路,韩小天却觉得一片黑暗,当他叫出那一声爹时起,他就将对父母的思念寄托在了顾齐泰身上,可这份寄托就要随着顾齐泰的离去而归于虚无,他又要孤孤单单一个人为了生活奋斗,不对,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
他将身体仰躺到车板上,望着头顶的月亮,它从不因人的愿望而圆,也从不因人的怨恨而缺,就那么清清冷冷的挂在天上,按着它的轨道一圈又一圈的转动。
“切 ,”韩小天猛地做起来对着空气甩了一鞭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声,有这个时间在这里伤春悲秋,还不如赶赶车,让牛跑快点。
这个时间,医馆早就关门了,他只有撞门,好不容易叫开门,人一听说是去乡下出诊,就不大愿意,路远不说,诊费又少,韩小天嘴皮子还算利索,软磨硬泡,总算求了下来。
等韩小天拽着快被颠散架的大夫赶回来,看到顾修远和顾齐福正抱着顾齐泰一个叫爹,一个掐人中,他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怎么了,大夫,你快看看。”
大夫一看这情景,心下了然,估计是白来一趟了,右手二指搭在顾齐泰脉门上细数,又探了探额头,站直身体,冲着殷切望着他的三人缓缓摇了摇头。
“准备后事吧。”大夫说完就将脉枕放入药箱,连方子也不准备下了。
“不,不会的,爹今天还好好的呢。”顾修远一下子就跪在床前,喃喃自语,两行清泪却盈满眼眶。
韩小天看着心里特别的堵,晚上之前还神采飞扬的小孩,顷刻间就成为了孤儿,现实在他面前天塌地陷,而他还没准备好来承受。
“大夫,您再给看看,要不开个方子也好啊,孩子们承受不住。”顾齐福也是抹了把泪,把希望寄于大夫身上。
大夫行医二十多年,早就见惯了生死,对这类场景毫无侧影:“大夫医得了病,医不了命,我这有一剂退烧药,乃虎狼之药,用过之后,不过一刻钟就能退烧,让他清醒过来,不过……”
“不过什么。”
“药效只有半个时辰,过后,人也就去了。”他从药箱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询问的看着韩小天三人,“用不用?”
顾齐泰和韩小天对视一眼,将目光投向顾修远,他们都没有资格来决定,有资格的又那么小。
“小远。”韩小天觉得他现在就如那残忍的杀手,将刀捅进顾修远的心里,还要在里边搅上一搅。
“不吃呢?”顾修远此时却平静下来,清冷的问道。
“不吃,也许能熬个一两天吧,不过,肯定是醒不过来了,就这么的去了吧。”大夫说道。当初研究出这个药的前辈,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与其让病人浑浑噩噩中死去,还不如清醒着,把该交代的交代了,该了的心愿了了的好。
“拿来吧。”顾修远伸手说道。
韩小天从大夫手中接过那笑笑的一粒药丸,放到顾修远手中。
“小远,你……”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只好闭嘴。
“我要陪爹走完这最后一程,你们都出去吧。”顾修远转过头不再看其余之人。
韩小天和顾齐福只好领着大夫出去了,现在谁也没心情送大夫回去,韩小天将之安排在西屋睡下,他和顾齐福等在客厅,二人谁都没有心情坐下,站在东屋门口,静等最后一刻的到来。
那药果然有效,不一会儿,顾齐泰就悠悠转醒,恍惚一阵,才发现顾修远跪在床头默默流泪:“小远,爹要走了。”
“爹。”
“你听我说,我知道结契的事,你有诸般不愿,但小天是个好孩子,你只要真心实意对他,他不会欺了你去,至少这是爹能确认的。”
“孩儿知道。”
“唯有一点,你要答应爹,在没有自保的能力前,不要去京城,那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是。”
“还记得爹的那个小木箱吗?”
“记得。”
“里边有两块玉佩,龙凤呈祥的是你娘给你带上的,双龙的是那个人给爹的,你自己收好。”
“是。”顾修远泣不成声应道。
“把小天叫来。”顾齐泰睁着眼睛看着床顶,眼泪顺着耳尖滴到枕头上,纵有不舍,也只能放下了,不知那人听到他的死讯,还会为他分神一二?
“爹,您叫我。”韩小天一过来,就坐在床边握住顾齐泰的手。
顾齐泰用尽全力攥紧手心,“小天,你代爹照顾好小远。”
“会的,我会的。”
“枕下。”
“什么?”
“枕下有今天收到的礼钱和以前我剩下的,应该够用一阵子了,我的后事,简办。”
“爹!”顾修远听到后事二字,积蓄了一个晚上的情绪猛然爆发,抱着顾齐泰就放声大哭了起来。
顾齐泰将手艰难挪到他的头顶,轻轻揉搓两下,就停下不动了,然后猛然落到床上,砸出声响。
“爹!”
“爹!”
韩小天搂过顾修远,任他在怀中哭泣厮打。
门外的顾齐福一听这动静,就知道人不行了,赶忙进来,因为之前顾修远一直给顾齐泰擦身体,现在也就省去擦身了,招呼韩小天给他换衣服,不然等会儿身体僵硬就换不成了。
韩小天只好将顾修远放到床边,从床头座柜里找出一身干净的衣服,和顾齐福双双动手,给顾齐泰换上。
“我去敲钟,你看着点小远。”顾齐福嘱咐韩小天。
顾家村的村俗,只要有人死了,不管什么时候,必须第一时间去敲钟,告诉全村所有人,之后就有人来帮忙,一起置办后事了。
钟在村子正中央,韩小天没有见过,也只好让顾齐福去了。
不一会儿,就响起了“铛、铛”的钟声,钟声悠远、沉厚,诉说着生离死别。
五婶被韩小天吵醒后,一直就没睡着,如今听到钟声,立即就坐了起来匆匆穿上衣服,“糟了,三哥去了。” 说着就将顾修山喊起来,让他去通知大爷等人,她赶往顾齐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