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好奇方易母亲为什么没有坟墓,又觉得如果深究下去会非常麻烦。他实在怕麻烦。
两人回到方易的房间,商量怎么处理那两只罐子和里面的东西。
叶寒的意见是,这是你妈给你的留的东西,你应该带回去。方易则不希望把这些放在身边,毕竟不能算是他的。
他的好奇心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叶寒和他盘腿坐在地上,此时背靠着墙壁,饶有趣味地看方易。
“你挺有趣的。回来两天,好像没说过要去看看你爹。”
方易一时语塞,片刻后才讷讷回答:“他精神不正常,认不出我。”
“嗯,听说了。”叶寒依旧问,“但你完全没有想过去探望他。”
方易:“……”
——因为确实没有去探望他的自觉啊,他对我来说就是个陌生人啊。
蹩脚演员方易感受到了跨行如跨山的窘迫。
叶寒神秘而八卦地问:“你是不是因为你妈死了的事情讨厌他?”
方易脑子里又叮地一亮。
方易父亲的不正常,和他母亲的死是否有关联?
“想见吗?”叶寒问他。
“……你见过他?”
“见过一次。”叶寒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那天剿灵,看到你们家里有个男人从窗子里盯着我。挺憔悴的,鼻子嘴巴和你差不多。”
方易犹豫片刻后站起来。“我们去……见见他?”
“你想问他什么?”
叶寒随之站起来。
“他看上去确实不太正常,冲着我喊别人的名字。我没听清楚。”他说,“你确定能跟他正常沟通?”
方易有些心虚:“能……吧?”
两人刚走出走廊,废柴箭一般窜过来,三下两下钻进了方易的怀里。方易抱着它,发现它全身都在发抖。
“废柴?”方易摸摸它脑袋。
废柴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喵喵喵地小声叫。
循着它奔跑过来的痕迹往前看,方家大门不远处立着许多飘忽不定的黑影。
“……你真是个麻烦鬼。”叶寒咬咬牙说。
黑影们正好站在方家防护法阵的边缘,一个个都抬着头四处乱看,似乎找不到目标。
方易顿时也无语了。
“你怎么跑到詹羽家那边去了?!”
引来一堆恶灵的废柴把脑袋埋在毛里,一声不吭。
方易转头看叶寒。
“这些恶灵不完整。它们没有核。”叶寒说,“我没办法剿灭。”
☆、遗物(7)
方易想起叶寒说这些恶灵少了某种东西,但他无论如何都看不出那所谓的“核”在什么地方。
“它们暂时进不来。虽然带着恶意,但也从未主动攻击过人类。”叶寒掏出些棕色的粉末在空气里吹散,然后从他怀里把废柴拎起来,“肥猫我来保管,去看看你爹吧。”
废柴在他手里挣扎半天,发现敌不过,只好乖乖消停了。
和张宏志准备结婚的女孩子家中有些财力,因而一群人十分紧张地簇拥着张宏志往镇上的医院去了,家里没什么人。张妈在屋子里戴着老花镜缝衣服,看到两人进来,抬了抬眼睛。
“做什么?”
“张妈,我去看看我爸。”方易说。
张妈转身从柜上找出钥匙给他,指指屋中走道的深处:“就在尽头,去吧。他可能认不出你,你小心点,别被他抓伤。”
走道尽头十分黑暗,顶上的白炽灯已经坏了,小窗里漏下来的光线照亮一扇小门。门上挂着锁,只能从外面打开。方易打开锁,推门而入。
房间很暗,但并不小,唯一的光源是墙上的窗。窗前挂着帘子,遮去大部分光线,纵使白天也不见多明亮。
叶寒伸手在门边摸索,打开了灯。
小房间中的一切在光线下无所遁形。单调的床,小桌小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不知为什么,方易霎时间想起自己看到的另一个房子。此时房中的男人佝偻着身体蹲在床上,正聚精会神地在墙上写字,光线突然亮起也没能打断他的动作。
除了天花板之外,四壁和地面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字,有大有小。方易看到墙上挂着一个裱好的相框,里面是一对年轻的男女。女人很美,男人英气勃勃,两人的面目都隐约带着方易的影子。他们脑袋相偎,在红色的背景前笑得很幸福。相框周围的墙面上字迹特别密集,全是“方博君”和“章子晗”两个名字。
走近之后他看到男人正在认真往墙上写的也是这两个名字。
男人写得很认真,带着一种热情的虔诚。他将“章子晗”三个字写得龙飞凤舞,挺拔秀丽,写完了又伸指去摸,很温柔。
方易犹疑不定,小声喊了声爸。
方博君认出面前的年轻人是他的儿子花了些时间。方易觉得他其实根本没有认清楚,方博君一会儿冲自己喊“子晗”,一会儿又说“阿易”。
“他那天也叫我子晗。”叶寒说。
方易心想这很正常,他也许从叶寒剿灵的动作和气势上,看到了自己妻子曾经的影子。十四岁就在方家设下这么厉害的守护法阵,这说明至少那个时候方博君和章子晗已经认识了。方博君知道章子晗的职业身份,应当也见过章子晗工作时的样子。
他在小椅上坐下,看着床上蹲着的方博君。
方博君的情况很不好。明明才四十多岁的人,却憔悴得如同五六十岁。他身上唯一让人觉得有精神的唯有眼睛,灵活转动,但总带着一种诡异的紧张和慌乱。方博君放下手里用了一半的自来水笔,盯了方易半天,开口问他:“你昨天还那么小,怎么今天就那么大了?”
他比划了一下高度。大概是一个五六岁孩子的身高。
方博君说了很多话,前言不搭后语,方易和叶寒理了半天才大概明白。
他是在方易五六岁的时候疯的。说是疯其实也不过是始终坚信自己的妻子没有死,一直等着她回来,好说一句对不起。他还小声告诉方易,家里的人都是妖怪变的,要害他,水里和菜里都有毒。
“你对不起她什么?”方易问。
方博君的表情突然就变了。他呆呆望着方易,片刻后眼睛一湿,流下泪来。
“你见到她了吗?你跟她说了吗?我要她,我一直都要她。”他哭得直抽搐,“子晗……子晗……对不起……我不应该信妖怪的话。”
方易听不明白,想要再问时,方博君说的话越来越没有逻辑。
“要有普世价值观,我昨天去镇政府那里见到了一个女人,女人女人……女人头发长,去年种的花生你吃了吗?花生藤那么长,所以一定要相信未来……”方博君絮絮叨叨,也不再理会方易,蹲在床上低头拿起自来水笔,在床单上画来画去,又哭又笑。
叶寒拍拍方易肩膀:“走吧。”
方易默默站起。方博君的语序和逻辑混乱,已经是非常明显的精神分裂症状。他虽然无法和他再交流下去,但至少知道了方博君的失常和章子晗的死是有关系的。
他跟方博君说了几句安抚的话,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被方博君拉住了手腕。
“阿易。”方博君的眼神清明了许多。他塞给方易一本本子。方易拿在手里,看到扉页右下角用好看的字体写着“赠章子晗”四个字。
“别忘记你妈妈的名字……”方博君的语气里带了些哀求,“别忘记章子晗,你要记住。只有你才能记住。”
方易心里不知为何突然发酸。
他自己父母亲的名字,说实在的,他一直都不知道。
“嗯。”他答应了,将本子抓在手里。
出门时叶寒顺手把本子拿过来,放进了自己的包里。两人离开时张妈一直盯着,还问了句“他给你什么了”。
方易顿了顿,说没有。叶寒把废柴放在桌上,拉椅子坐在张妈身边。
“张妈,你知道得多,方易他妈是怎么回事?”叶寒说,“他爸连话都说不清楚。”
方易心道影帝你又来了。叶寒有时候会丢开自己寡言少语的一贯表现,装作一个热衷于八卦的小青年。他用这个招式从张宏志口里挖出不少料,这次故技重施,目标是张妈。方易也坐了下来,把自己车祸后很多事情记不清楚的理由又说了一遍。
“你妈妈没什么好说的。”张妈皱着眉,嘲讽地笑笑,“一个怪胎。”
废柴嗷地叫了声,张妈捏着它的爪子打几下。
“博君和她结婚,没有一个人是赞同的。”张妈说,“能和山精说话,还能跟死人聊天,这是正常人?博君爱她爱得不得了,谁说的话都听不进去。”
章子晗不受方家人欢迎,但在镇上小有名气。人们知道她能让恶鬼消停,常常来找她帮忙,一来二去,章子晗得知了詹家那个不死孩子的事情。张妈不清楚章子晗到底在詹家发现了什么,只知道她设了一个阵法,说是能让詹羽恢复正常。詹羽的父母都很高兴,称她为神仙。
然而阵法设下的当晚,詹家就起了一把火,詹羽的父母亲死在火场里,他从灰烬中爬出来,被烧焦的皮肤一块块脱落,很快又长好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