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什么也不知道。”
这些人不知道他大她三岁,却为父为母拉扯她长大,这些人也不知道他们自小颠沛流离,为了养活她,他用他当时瘦弱的身躯干过多少脏活贱活,这些人更不会知道他戚言堂这次深入虎口为的就是她戚言薇.........
她知道他当初从军为的不是什么狗屁的天下太平,就是为的军属能被安置妥善,她知道他和古安洛兄弟情深和自己不相上下,她也知道他们现在虚伪的太平都是他在边关用血换来的,他付出了一切却背了一身骂名,这些混蛋知道什么!
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就像戚言薇也不知道今夜元帅府突生的变故。
是夜戚言堂突然腹痛如绞,挨了片刻竟呕血不止,几个贴身副将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却找不到原由。戚言堂的食宿都相当小心,就连在侯府的餐食都有专人检查过,衣服到发饰都不可能被人动手脚,唯一的漏洞就是下午戚言薇的那一盅鸡汤。
“不可能!”戚言堂吐了口血,靠在床头厉声喝道,他随意擦了擦嘴角的血渍,额上冷汗涔涔,眼里却仍厉光闪烁,谁要敢诽谤他妹妹他敢要谁的脑袋。
“元帅!”林琅急声欲言。
“住口!”戚言堂暴喝一声,喝完便撑着床畔喘息着:
“我就是死在这你们也不许一个人去找薇儿.......她不知情.....绝对......”他哑着声道。
林琅心惊的看着他有些涣散了的眼睛,高喝道:
“大夫大夫!快来!”
戚言堂任由他们摆弄,视线开始模糊,喉头又是一甜,疼痛渐渐麻木.........混沌间他突然想起那时候戚言薇烤焦的那顿馒头,想起她弄糟后脸上残存的泪痕和满脸难以掩饰的惊慌失措,他发誓这辈子他不会再让她露出这种表情.........
他本就是戚言堂,那是他妹妹,九天十地唯一的血亲。
他醒来的时候晨曦刚露,撑开沉重的眼皮他看见桌边背脊佝偻的军师,张了下嘴,干燥的唇皮裂开,他舔了下,一丝血腥气在口中漫开。
“什么时辰了?”他撑着沉重的四肢起身。
“元帅!”屋里的人见他醒了先是一喜,随即又皱眉:
“卯时刚过.......”
他扫了眼屋内,觉得除了身体仍有些无力其他还好,收回眼,他淡淡道:
“更衣,待会儿进宫面圣。”
“元帅不可!”
戚言堂看林琅,不语。
“可着人告假,您现在不能有丝毫劳顿,大国师派人送来的药只能暂压您体内的毒,解药......解药.....”林琅咬咬牙,眼眶红肿。
大国师......三年前到是有一面之缘,印象里是个白衣翩然不食烟火的神棍.......戚言堂有些了然,随即眼神一凝问道:
“有没有人去找薇儿?”
林琅苦笑一声:
“您那模样,谁敢去?”
戚言堂这才满意,点点头道:
“吩咐人把衣服拿上来。”
林琅还欲说什么,却见戚言堂横了他一眼:
“你难道叫我此时示弱于他?”这无疑是给庆景帝借口收缴兵权,他就是死了也不能这么做。
他当然还是进了宫,穿着庄严雍容的盛装,身子笔挺就像一杆标枪,一如往常。可这条路由多难走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庆景帝见到他时脸上明显闪过一丝错愕,戚言堂敛眉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庆景帝瞪了他半晌,才阴阳怪气的让他起身,然后两人状似和睦的寒暄了一阵,例行的问答过后在戚言堂临走前庆景帝终于道:
“爱卿身体可有不适,看着脸色似乎不大好。”
“回陛下,微臣只是久不入京,一时有些水土不服,让随行的军医开两副药就好了,多谢陛下关心。”
“是吗.......”庆景帝狐疑,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又道:
“爱卿在边关劳苦,昨儿韶阳郡主特意到元帅府,你们兄妹俩久未相见一定又不少话要说吧。”
戚言堂瞳孔一缩,面上却客客气气道:
“陛下英明,微臣与郡主不过叙了会旧,没花多少功夫,大概一柱香的功夫罢了。”
庆景帝嘴角弯出一抹诡异的弧度,笑道:
“郡主厨艺不错吧?这几年朕也时常招郡主入宫,郡主的厨艺朕也有幸尝过几次。”
戚言堂身形一僵,绷着身子半晌才道:
“臣妹不才,陛下抬爱。”
庆景帝摆摆手,哂笑道:
“诶,郡主有大才,朕欣赏的紧,朕也没有亏待你妹妹,她给朕下厨,朕也和她用了好几次御膳,这不看她喜欢还赐了个御厨到她府上..........”
戚言堂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的皇宫,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听完的线报...........
那是西南黔州的一种毒蛊,苗蛮用来驯化隐奴用的,这种蛊毒平日不显山不露水,任凭医术再高绝也不能从日常看出分毫,可蛮子却能用这种蛊操纵受蛊者做事,并且不让受蛊者察觉一点,中蛊的人不过觉得自己在做一件稀疏平常的事而已,故而这些人就成了蛮子的隐奴。隐奴的死生全在苗蛮一念之间,他们一旦下令让蛊虫穿脑,隐奴必死无疑。
是他的错,十年前他就该不惜一切代价将戚言薇带到燕塞........
这夜他再次毒发,堪堪压下毒性后他就下了封口令,然后踩着夜色进宫,又踏着黎明归来。
“我三天后会交出兵权。”他阖上双眼语调沉重。
军师和几个副将面面厮觑,半晌没有做声,戚言堂睁开眼,冷声道:
“进书房来。”说罢,他大步率先朝那迈去。
他脸色沉郁,就像濒临喷发的火山,压抑着黑岩下流淌的岩浆..........
“昏庸始于独断暴行,始于偏听偏信,始于刚愎自用,就像那老皇帝,如今南锦大厦将倾。”他坐下后第一句便是这个。
他看着屋里的几人,他们都是他的心腹,初年,王猛跟着他征战多年,林琅对他没有二心,年纪最小的那个叫楚时锦,是国师俗家的旁系,也跟了他六七年,三年前更是拜他为师。他虽然只大他七岁,但那小子是这么多年来他碰见思想最开明的人,他对他比旁人更多了几分亲近。尽管平等自由之类的东西与之还言之甚早,但那本性里的反骨率真与千年后的某些思想理念无不切合,他说要拜他为师,当真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焚香奉茶规规矩矩进行了一堆他以前厌烦的礼俗,当时他吃惊之余也体会到了他的决心。
他一开始就没想拒绝他,毕竟他是第一个让他感受到,来自千年后那本该属于他的时代的东西的人。
他扫开眼前的思绪,定睛看着他们每个人的脸又道:
“我们共图大事已久,在这个节骨眼我也没有想功亏一篑的心思,我也不知道今后你们之中谁为君谁为臣,但现在我要你们立下一份契约就当是我最后的命令。”
这么多年潜移默化他们并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可他还是担心,担心权利的诱惑太大,担心他再也看不到那天。
他勾勒了十年,这或许是他如今能达到的三权分立最原始的形态,他要为君者放手皇权,他要为臣者先万民考虑,他要皇帝轮流做德者先居之,他要这土地兵强马肥,他要有朝一日万国来贺..........他要这天下按他想的方向走下去!
他本该亲眼看到那天的...........可人算不过命算不过成败,但他就是死了,也要在这风雨飘摇的帝国心脏埋下一柄尖刀。
“等大事成的那天,你们来我坟前告诉我,违约者余人诛之,此剑为誓!”他取下跟了他多年的宝剑放在案上。
“元帅!”众人怔的不知说什么好,谁人为君他们早有共识,但现在...........怎么会这样?
“除了您,老子谁也不认!”王猛涨红了脸粗喝道。
戚言堂没有理会他继续道:
“这份契约我会分交给国师和我妹妹,大事成就那天我要你们将这份契约昭告天下,此后一言一行,万民督之。”
“戚帅!属下除了拥您为君谁也不认!”王猛霍然起身,粗声重复道。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戚言堂低头摩挲着宝剑,沉默渐渐在屋里漫开,良久他抬起头看众人:
“这一次是我败了,输就要输得起。”
“输?我们哪输了?您哪输了?不就是个毒吗,咱大风大浪哪次没挺过来,我们一定能找到解药的!师父!”楚时锦哑着声叫道。
戚言堂恍若未闻:
“此下民生凋敝,我要你们回边关蛰伏,近年必有义军揭竿而起,你们看准时机随之起义,切莫当那出头的第一只鸟........”
“师父!”他的小徒弟急红了眼,一时顾不得上下冲了一步。
戚言堂这才看他,有些惫懒的笑笑,道:
“最后........”
众人下意识怔住。
“不许对戚言薇提起一个字.........你们好好待她,就把她当亲妹子一样就行,她如果有什么不当的可以斥责,但........一定让她幸福........”他眼神有些渺远,游弋到窗框,似乎透过木栏射向某个地方,他收回视线看着众人,苦涩一笑:
“这不是命令,这是请求,大家都是戚迹这么多年生死与共的兄弟,薇儿就拜托诸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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