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远处有一行人慢慢走来,为首的一个身形颀长,面白无须。身上穿着赤色长袍,从下摆到胸口,绣着一个活灵活现的三足金乌。身边跟着数个穿橙色或黄色衣衫的长老,只是个个腰肥膀圆,像是一堆土豆滚滚而来。
南行谨看到当中的赤袍男子眼眶一热,却上前几步扶住了叶争流,只有眼睛怔怔的看着来人。而先前闹事的几个绿袍弟子,早吓的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小谨,见到师兄不高兴吗?”赤袍男子无视了其他人的跪拜,径直朝南行谨走来。
叶争流知道这便是平直宗的宗主阴睿明,心里对他刚刚阻止自己宰杀小婊砸略有不满,却又不好表现在面上。于是任由南行谨扶着,也不避让。
只见南行谨听这话后,眼眶一红,竟就双手丢开了叶争流,呜呜的扑向了阴睿明。
“呜呜呜,师兄,他们赶我走……”他一边哭一边颤巍巍的指向几个吓的浑身乱颤的人。
老者的身形本就瘦削不堪,一身华服挂在身上,过分宽大的衣衫却更显得老态龙钟。此刻颤巍巍的颠着小脚,满脸横泪的嘤嘤控诉,便是叶争流这等外人,也觉得那几个弟子太不是东西了一些。
欺负老人,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以下犯上,不敬师长,挑唆宗门不和,按照三罪并罚就是了。”阴睿明见状,眸子一暗。向来古井无波的脸上,隐隐有了一丝怒气。此时一边抚着南行谨的背,一边讨好的说道:“小谨,我们几十年未见了,莫要被这些人搅了兴致。”
说的好像南行谨专门来找他聊天的一般。
叶争流默默看了一眼传说中的一宗之主,忍不住的抽搐了两下:小谨?好恶俗的名字。
“宗主!都怪弟子管教不周,念他们刚刚斩杀劲敌立了大功,便忘了叮嘱南师叔的特殊地位。还请宗主责罚!”
叶争流见阴睿明一怔,便顺着他的目光向后看去。
一个黄袍的胖修士,正匍匐在地上。显然是那几个绿袍弟子口中的‘师父’。只是叫叶争流觉得不解的是——黄袍修士,不过是三等弟子,这人哪来的底气,竟然当众拦住一宗之主,说出这番诛心的话来?
先是提醒那几人刚刚立过大功,继而又点出南行谨地位特殊。话里话外,竟然全在暗示阴睿明这个宗主处事不公。而且全然不提今日那几人的做派,这等明目张胆的维护,倒更像是在□□裸的挑衅!
挑衅南行谨还是挑衅阴睿明,他就不知道了。只是……
叶争流不着痕迹的瞄了一眼阴睿明,不管怎么样,也都说明,南行谨的这个靠山,似乎不大靠谱啊!
平直宗宗主阴睿明看着身后跪拜在地的黄袍修士,脸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正在叶争流以为这事就要不了了之的时候,就听黄袍修士猛然抬头,肉乎乎的食指直指着叶争流,高声说:“另外,这小子非我宗门之人,进入容止院禁地已是死罪。又妄图戕杀我平直宗弟子。宗主英明,应杀此厮,将人头挂于殿前,以儆效尤!!”
叶争流眼皮一跳,不等反应,便见后面橙色黄色的土豆哗啦啦跪下了一半,口中齐呼:“宗主英明!”
第4章 第一弟子〔捉虫〕
阴睿明的脸色微变。他身后站着的一众人,也是气愤不已。
院中的少年刚刚是如何维护南行谨的,他们看的一清二楚。先不说他惊人的剑术,单是对敌之时的狠辣凌厉,也直叫人眼前一亮。
阴睿明心念一动。
如今成元大陆格局稳定,魔族已几十年未曾犯境。所以各宗的弟子大多过的恣意轻松。若不是平直宗有门规束缚,又有各层的筛选提拔来激励弟子上进,怕是如今的几百个金丹修士都难以达到。然而即便这样,平直宗也已经成了金城之界,和赤阴宗鼎足而立的第二大宗门。
便是整个成元大陆,放眼三城,平直宗也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的。
阴睿明想到这里,阴郁的心情微微好了一些。
几十年前,平直宗还是一个三等宗门。然而那年魔族偷袭金城,平直宗举宗抵抗,最终陨落了两位师祖和十几名师兄第,小弟子更是死伤无数。而当时同辈中修为最高,已经身化万千的南行谨,也被魔军击破了分神。最后不仅只剩了一具再也不能孕化元神的*凡胎,连神志,都有些不清楚。
当年便是自己,举起平直宗的大旗,炼化魂幡,带着剩余的宗门弟子一战成名。平直宗因此声名鹊起,在战后俨然成了直逼赤阴宗的第二大宗门。
地位,便意味着更多的资源。
资源,便意味着更优秀的弟子。
而弟子,则是顶起门户保住地位的关键。
所以如今看到一个狠辣凌厉,又有绝佳天分的少年,阴睿明心里便像浪打云翻一般久久不能平静。这样的人,假以时日好好修炼,必能成就一番大业的。
但是……
阴睿明眼神一转,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不由冷冷的一笑。
现在平直宗修为最高的,便是连他在内的五个元婴期的长老。其中的业修平业修正兄弟俩,长年在外游历,却从前年开始,就没了任何音讯。剩下的两个,正是此刻发难的黄衣洪文和他的师父,橙衣晁显均。
自己闭关进阶的数年间,这师徒俩嚣张跋扈,欺压同门不说,还笼络了门中至少一半的弟子,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如今自己为了宗门大选强行出关,元婴后期刚刚突破还未来得及稳固,正是怕出差错的时候,怕是洪文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想要拿捏自己。
呵,也未必太天真了些!
叶争流只觉得那位宗主的浑身气势陡然一变,冷冷的威压之下,蕴含的竟然是浑厚的杀意。偏偏那人本尊却笑的分外和煦:“哦?非宗门弟子吗?”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阴睿明斜睨了叶争流一眼:“南行长老多年未能有合心合意的弟子,如此,便封你为南行长老座下第一弟子,着黄衣,拿一等供奉便是。”继而又意味深长的拉长了语调,在叶争流感激涕零的目光中,循循嘱咐:“平直宗门规甚严,你不光要恪守门规守则,护住你师父和守道山。便是宗门之中,有那败坏宗门名声的弟子,也要及时劝止。实在执迷不悟的,也该拿出你黄衣弟子的气势来,知道了吗?”
叶争流忙狗腿的向前一步,匍匐在地:“弟子谨遵宗主教诲!”
阴睿明满意的一笑,唯有南行谨似有不愿,在前者隐蔽的威胁中,不情愿的嘟了下嘴,没说出话来。
洪文差些气炸了肺,怨毒的看了叶争流一眼,膝行一步,颤声叫到:“宗主,我平直宗数百年来,选拔弟子都要经过层层关卡淘汰!宗主如此行事,怕对众多的弟子不公!”
阴睿明含笑听着,却是若有所思的点头同意:“洪长老所说有理,我宗层层筛选弟子,正是怕有那无用之人混入宗门,白白浪费了仙石灵器。”
“正是!”
“不过……”阴睿明嘴角一挑,讶然笑道:“刚刚洪长老的得意弟子,连他的一击都承受不住呢。若说他不行,那洪长老的座下弟子,岂不是更无用的紧?”
这话惹的周围哄笑一片。这里面虽然有些是洪文的人,但更多的,却是一直以来敢怒不敢言的弟子,此刻见宗主毫不留情的驳了他的面子,众人只觉得多年隐忍的怒气有了一个突破口。一时间哄笑声一片,都对着洪文一行跪着的人指指点点。
有些原本跟在洪文后面跟风拍马屁的,此刻见状,恨不能钻到地底下。陆陆续续的,便有人偷偷站起身,趁人不注意溜到了后面。
洪文怨毒的看向叶争流。然而他也知道此时有宗主撑腰,自己怕是讨不到好处。愤恨的剜了叶争流一眼,洪文重重的哼了一声,终于带着那几个绿袍弟子走出了容止院,原本跟在他身后的橙色黄色的土豆们,也呼啦啦走了个干净。
院中只剩下了一直跟着阴睿明的一众长老。
叶争流轻轻吐了口气。这些,便是自己人了。
他没想到这几日天天听说的平直宗,内里竟然是这样的局面。他上一世作为散修,最羡慕的便是那些名门大宗。先不说遭遇劲敌之时,他们相互扶持,同仇敌忾的精神。单是那些宗门中一代代高阶修士的传承心得,就叫他羡慕的红了眼。
而今看来,却是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
“小谨,这些年师兄闭关,叫你吃了不少苦头。都怪师兄不好。”见只剩下了自己一脉的人,阴睿明隐蔽的抚了下胸口,看向南行谨的目光中,满是自责和心疼。当年若没有南行谨,怕是自己也难逃一死。可惜宗门之人对南行谨的恭敬仰慕,随着他日渐衰老的身体,愈来愈淡薄。
“没有没有。”老头儿连连摇头。“宗里又没少我吃穿,我平时就在守道山晒晒太阳,捉捉兔子,吃得饱喝的足,已经很舒服了。”
南行谨说的是实话,晁显均师徒俩,虽然嚣张跋扈,言语不敬。但是对他这个橙衣长老的供奉,却从未短缺。灵石仙器每到日子一准准时如数的送过去。许是觉得他实在没有任何威胁,也许是不想落个苛责宗门长老的名声,让其他长老心有芥蒂。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守道山的小金库,都靠他日复一日的搬出来晒晒,才不至于长了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