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位心虚的无良有人接到医院的通知后磨磨蹭蹭,直到半夜才去了某个病房。
白的房间,白的的墙壁,白的的床单,在黑夜的映衬下,白的有些渗人。或许是心理因素,或许是这夜实在太黑了,又或许是男人真的虚弱至此,池哲总觉得躺在病床上的那个男人的脸色也是苍白的。那古铜色的皮肤像是在短短一天内就去抽去了底色般的苍白,而男人的活力、热情与笑容仿佛也被一并抽去了。留下的只是这个苍白而空洞的身体。
池哲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哆嗦着手指伸到了男人的鼻下。
呼,池然松了一口气,还好有呼吸。
轻轻的帮关崎掖好被子,池哲靠着墙,蹑手蹑脚的准备离开。
“怎么,来了也不和我打声招呼?”身后突然亮起了一盏床头灯,暖暖的橘色,笑容温和的男人坐在灯下,灯光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那个,呵呵。”池哲干笑着摸摸鼻子,想起自己这两天的所作所为,脸上烧得慌。
真幼稚,他默默唾弃自己。
“过来坐吧。”关崎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松软的床铺。
想起某人前些天的“误会”说,池哲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旁边的小客厅搬了一张椅子坐上去。
关崎没有说话,平静的看着池哲吭哧吭哧的搬着那张重重的红木椅,等他坐定了。他给池哲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才施施然的开口:“池哲,我以为我们还是兄弟,独一无二的那种。”
昏暗的灯光下,关崎黑色的眼越发深邃淡然,和那层暖暖的颜色极不相符的平淡。
“那个,我,我只是……”池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你说过不要做让你误会的事的。”他的声音低低的。
嗯?真的?关崎低下头,微笑的注视着池哲的眼,池哲鼓足勇气抬头,眼里是满满的认真。
见到这样的池哲,关崎满意的勾了勾嘴角,转移了话题:“池哲,你还记得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多久了吗?”
“13年了。”怎么可能忘记呢。
“13年了啊,”关崎叹息一声,“算起来我也是快50的人了呢。难怪,”他低下头,笑容里带着些许自嘲,“开始心软,开始回忆过去了呢。”
“……是呀。”池哲也在心底默默叹气,有些事情随着时间的反而在脑海中的印象越来越深,例如……池国良和张菁,曾经的池哲见到他们是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的。
“……我刚刚梦到他们了。”关崎的声音轻缓而带着透明的质感。
“?”谁呀?关崎不是父母早逝吗?池哲满脸疑惑,……不对,关崎是有养父母的!
“我梦到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了。”关崎没有注意到池哲的走神,只是半躺着,望着纯白色的天花板,眼神中带着些难得的脆弱和迷茫。
“那个时候,妈妈穿的是一件红色的外套,下面是一条碎花的长裙,走起路来的时候上面的花似乎都在飞。”
“其实她对我很好的,真的,最起码……在不和她丈夫比的时候,我在她心里是很重要的人。”
“她给我讲故事,说的都是国外的童话,包装精美的书,上面还有英文,那时候我以为她就是故事里的天使,是来救我的……”
“我小时候的成绩很好,只要考了一百分,她就会亲亲我。那时候的人都含蓄,觉得这样是不正经。可是我喜欢她亲我抱我,很喜欢,那时总会觉得自己就是她的亲生孩子。”
“那时候人之间的关系要比现在亲密的多,楼上楼下都是同一个厂子里的,一起上班,一起放假。有事喊一声,都热心的很。只是……人多了,事业多了。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了。所以,小时候我总是很认真的读书,很认真的做职业规划,我怕有一天在失去现在的所以……”
……
关崎说了很多,很多,似乎要将他小时候的经历全部压缩在一个晚上说完一样,啰嗦的像个老太太。可池哲却听得很认真,他知道这样怀念的滋味。淡淡的疼,淡淡的念,却细水长流,最终会能滴穿铁石做得心。
“可是和她的丈夫一比,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很喜欢吃鱼,鲫鱼、草鱼、青鱼,什么鱼都喜欢。可是那个……”关崎顿了顿,“那个男人不喜欢,所以饭桌上很少会有鱼,他觉得鱼很恶心。那时候,只有很少的日子我才能吃到鱼,像是过年或是生日。”
“有一次,我生病了,很想很想吃鱼,可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人整日整日的歇在家里。妈妈对他真的很好,因为他的不喜欢,不喜欢医院,不喜欢闻见鱼的气味,即使那时她的养子病的什么都吃不下,她依然没有把养子送到医院,更不曾给他炖过一条鱼。”
“可是,她对他的养子还是有感情的。于是她开始想办法,最后还真让她想到了一个办法。”
“她借口自己的厨房坏了,到邻居家,借他们家的锅子炖了慢慢一大锅的乳白色的鱼汤。然后用鱼汤替代水,炖了一碗鱼汤鸡蛋羹。嫩滑的鸡蛋,鲜美的鱼汤,我终于有了胃口,吃下了东西。那是我一生中吃过的最好的东西,真的。”关崎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浅浅的温暖的笑。然而池哲却觉得很冷,冷的发抖。
“因为这,我曾以为即使比不上那个男人,她也终究是喜欢过我的,像喜欢自己的孩子一样。可惜,我又错了。”关崎的声音平静而淡然。
“我还记得那是我上初二的时候,期末考试刚刚结束。按着计划表,我一步步的复习,终于超过了那个从开学起就一直在我前面的人,当了一次第一。我很开心,最喜欢我的数学老师是我们学校的副校长,他偷偷告诉我,如果到了明年,我能继续保持这个成绩。那么他就推荐我免考直升学校的高中部。”
“我迫不及待的回家想要告诉她这个消息,甚至没有把卷子塞到书包里,就这么挥着它,像是大侠挥着自己的剑一样一路跑回了家。”
“她照例给了我一个拥抱,一个额头吻。我嘴里嘟囔着我不是小孩子了,然而心底是高兴地,她喜欢我,我这么觉得。然后她很给了一个袋子,不重,里面装的好像是几本书一样的。”
“别看我现在长得很高,其实我发育的很晚,那时候不过刚到她的肩膀,她低下头,揉了揉我的脑袋,用一种熟悉的慈爱的声音告诉我,那个袋子里是那个男人忘了的文件,让我去他们厂里送一趟。”
“我别别扭扭的答应了,我下了楼,抬起头,可以看见她的身影。就站在那里,眉眼带笑,满是温柔的望着我,像是一个母亲望着自己的孩子般的眼神,兴奋、害羞、忐忑。那时,我想她或许就真的是我的母亲。”
“然后……”关崎突然笑了起来,“事实证明,我又在自作多情了。”
“鲜血、伤痕、刑讯……我像被圈养起来的斗犬一样,嗷嗷叫着扑向同类。不是为了骨头,只是为了让某些自认为可以俯瞰众生的上位者得到乐趣,然后……”
“活久一点。”
“那时候的我并不害怕死亡,”关崎看着池哲的眼睛,“真的。或许就像老人家说的,越小的孩子越记得他们来的地方,越不留恋这个世界。”
“我活着是为了一个疑问:那时,她究竟知不知道给我的是什么。后来,我终于查到了。”
关崎停顿了很长的时间,再度开口时声音带着沙哑:“原来叛逃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她为了那个男人而背叛,她知道里面什么。”
关崎说完后,室内是长久的沉默。
“你还记得她,其实你心里还是把她当成母亲,对吗?”或许在其他问题上,池哲是迟钝了,然而这样的事情……
关崎默认了。
“你对她并不差。”池哲指出,“你没有去报复过他们,甚至在那个女人半疯之后把她送进了疗养院,让她衣食无忧。”
“……或许吧。”关崎叹息,这是一笔谁也算不清的烂帐。
“明天我给你炖鸡蛋羹吧,鱼汤的。”池哲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
嗯?
“嗯,就这样了,我走了。”池哲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大衣,转身离开。
出了医院的大门,望着黑沉沉的天空,池哲给池然打了个电话。
“姐,我今年过年想留在京都。”
“……”
“嗯,关崎……一个人在这里过年太冷清了,特别还是在医院里。”
“……”
“那爸妈……”池哲忐忑的用脚来回磨蹭地面。
“……”
“嗯,谢谢。”池哲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嗨,爹地。”池然挂了电话,穿上乔妈妈特意准备的小熊拖鞋,抱着和她等高的海豚娃娃,踢踢踏踏的走到池毅清书房,娃娃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声音甜蜜又可爱。
某位传言中冷酷无情铁血孤傲的政府高级官员手一哆嗦,黑色的笔尖划破了手下的文件。
“池,池……然?”上次他家女儿这么叫他的时候,是他突然多了两个外甥。这次……池毅清望着自己女儿那张粉嫩的像初中生的娃娃脸,深呼吸,冷静,冷静。不会比上次还惨了,就算再多两个孩子,都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