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哗——
这下子看热闹的乡亲们乱了,退后一步,眼睛各不相同目光却是截然一致,统统朝曹横身上聚拢,刹那间曹横仿佛舞台上被聚光灯打罩到的惟一主角,不同的眼眼观看下却有相同的质疑,众人不敢大声说,却一致地三三两两聚到一块,窃窃私语!
“难怪曹横炫耀他那只野兔子时,没带自家的狼犬,原来那狼犬被他给扔狼口里了?!”
“看来不是他打狼,是狼打他啊!你没看那时他身上满是血,估计是把自家的狗狗给出卖了,才保了这条性命逃回来……”
“唉,人不可貌相呀。你看曹横那身板壮实的,哪知道那身子里面装的全是废料呀!你再看看人家秀才,果然秀才不呆……”
“……可不是!”
曹横听到这些议论,一张脸被气到发黑,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忍住宰人的冲动,此刻那酱黑的脸又转成了青紫,双眼朝上翻,露出恐怖的眼白,像是山里面某种野兽般,愤恨爆戾,刻骨地盯着眼前的李敏!
可恨的李大郎!该死的李大郎!他毁了他的一切!该死!该死!
手中杀过无数猎物的大刀陡地一震,刹那间曹横飞起砍刀,一道寒光掠过,就朝李敏前额正中劈去!
上次那一拳没打穿这呆蠢秀才的胸膛,这一次,非要把他一劈为二!
“里正——”
李敏看出曹横眼中可怕的杀意,他大喊一声,手上就觉一热,旁边的闽坚似早有所料,粗砺的大掌一把厚实地抓住他,往旁一扯,腰间的大刀同时夺出,在头顶上方四十五度角处,隔开曹横锐刃,铁器交鸣,在半空中发出嚯地一道轰声,连空气都被波及,震动着嗡鸣着挠刺着,耳膜像要扎穿一样,李敏甩了一把脑袋,朝曹思大喊,“里正,纵侄行凶,即使见了县官老爷,你也逃脱不了午门斩首之罪!!”
声音灼灼,在兵器交戈中,带着先声夺人的凛冽正气之势。
李敏那道“午门斩首”把在旁边兴灾乐祸看流血的里正大人给一声惊醒,他飞快地看了眼李敏,心中不知掠过什么,在曹横杀红了眼,欲再抢刀横战时,沉着气叫了一声,“曹横,住手!”
曹思来到阵前挡在前面,曹横还跃跃着挥着刀要打要杀的,李敏则被闽坚护在了身后,离着那刀尖远远的。
“都是自家人,斗气时,嘴上骂两句就罢了,都别较真了!”
曹思笑呵呵地上前,很是使了一把力挡住曹横,瞪了一眼魏五,上来后又跟了两个自己人把曹横给架住了,“他是秀才!”
在犹不罢休的曹横耳边,曹思压低声音,狠狠告了四个字,不多时曹横便不再扑腾了。
里正这时候走过来,天色已然黑下来,李敏看不太清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只听他说道,“敏贤侄,你打了狼是村里面的英雄,这不我家里备了酒食,一起去喝杯酒吧。”
他完全不提曹横拿刀砍人的事,若非闽坚拦快,李敏早被削成了两片。他现在胸膛还在呼呼喘气呢,眼前的曹思竟然把这事当场遗忘,跟没发生过一样,反而说起了他事,李敏也不是好惹得,他把闽坚推开,立正身子挺直了胸膛站定在曹思面前,以可以互相看到对方面容的咫尺之距而立,他突然目光低垂下来,冲着里正咧嘴笑了,只见唇红齿白处,清冷的双眼,眸光深冷无温,“里正,县太爷不太喜欢自己治下动荡流血,我虽然状元落第,可也知道,若果真发生杀人之事,县太爷的那不好过,他下面的人日子也会苦不堪言,若是这凶手还是手下人的亲戚,诛连之罪并落,你们整个曹氏,恐怕会被诛得没人了呢……”
一番话细流一般说下来,曹思不禁狠狠地打了个寒颤,望着李敏的目光,再不是先前的孺子朽木低下不屑了,此刻这个小瘦身板的呆秀才像是一夜之间高大巍峨如荣升脊般,令人望而生畏。
他隐忍着,硬扯出一记笑,伸出手去拍李敏的肩膀,同时说道,“哪里哪里,没父母教导的竖子,不懂规矩,李秀才你说呢……”
一语双关,说他没爹娘教育,野性不知礼术。李敏可都能听得出来呢,可他也不是软泥,任你捏扁搓圆的。
李敏猛地倒退一步,动作迅速而突兀,使旁边的人看去,仿佛里正在暗算他一般,“里正,敏儿身上有伤,不便受您的爱护,还请离敏儿远些,否则……哪一日敏儿若发生了不测,免得来查案的捕头兄弟们怀疑到您身上。”
曹思的脸像是被堆砌在旮旯儿的水泥般,还来不及整理修葺形状,就遇风僵住了,那粗陋丑恶未经雕琢的一面,暴露在这浓墨般的黑夜中,格外难堪。
“怎么会!敏哥儿会长命百岁的!”
曹思到底是活了一大把年纪,当着这么多的人,李敏直剌剌的话分明是不给他台阶下,他便自己给自己制造台阶下!
他哈哈一笑,像是玩笑又像是承诺,半真半假地回了句,回头还不知是轻是重地扫了一把曹横的脑袋,倒响亮的打得“啪”的一声,顿时让村里面纯朴的人们莫名松了口气,再怎么样,里正还是能够教导得了他的侄子的。
里正拎着他的侄儿回去,村里面的壮汉有一大拨都跟着回了,李敏望着那一大拨跟着回去的人,薄唇紧抿,目光深沉。
第31章 回家路知实情思量
李敏一回到自己家的茅草屋,脸上仿佛绽开的花骨朵儿般,轻铃似地笑声自胸腑间传出,他站到了破栅栏的门前,仿佛历经数年回乡一般,握紧粗糙满是倒刺的栅栏门站定一会儿,直到感觉到那上面有着自己旧日留下来的熟悉的温度,才情怯地松开来,感觉自己眼角湿湿地,抬步拔身便朝草屋内而去。
跟在后面的闽坚,没注意到自己眼睛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随着那抹皮草身影而去,李敏没回头,所以没有看到闽坚那黑浓的虬髯不知名的位置,罕见的露出了两排雪白的牙齿,在星空之下肆意晒着月亮,享受着难得的休闲假期。
“朗儿我回来了!朗儿!”
李敏推开门笑意盎然地去找李朗,哪知屋内漆黑一片,他的笑容仿佛被遥控定格的影像画面般,僵了下,旋即去找油烛想燃了灯把屋子照亮了,他记得走之前,朗儿把家里面的东西都备齐了,自己走的时候,他还在捣腾那些墙纸之类的。
找了一会儿,也没有找着,倒是借着外面照进来的月光,李敏习惯性地打量四下,看到的竟然是光秃秃的四壁,以及屋内正中央扔着的被踩得斑驳不堪的野羊皮……
“怎么没光呀?”闽坚进来,他收起了笑容灿烂的络腮胡子,陡身把狼扔在地上,又将那李敏摘的满满一麻袋的柿子轻轻放下……
“朗儿是去了赵婶儿家吧?”
李敏看着如此干净的屋子,喃喃地猜测。可是,为什么他看到惟一留下来的野羊皮,竟有不好的预感?
“我去赵婶儿家看看!”
他转身就朝外走,身后袭来一道风,闽坚大掌呼地抓住他手臂,轻易把人扯了回来,循循说道,“你先莫去了,我代你去把朗儿找回来!”
李敏被他这一把攥住,仿佛一道游魂般突然回了神,双眸中像是藏了一只魔魇般,幽幽地盯着面前的大胡子,猛然间大吼,“闽大哥!”
“嗯?”
闽坚觉得李敏不太对劲,刚才还笑得那样好看好听,怎么眨眼间便像换了个人一样,他的还没有想罢,就觉得自己手上一凉,低头看去,却是李敏那双凉凉的细细的手反抓住了他的,“闽坚你不要走!不要离开这里!懂吗!”
李敏扔开闽坚的手,转身就窜进了夜色中。闽坚有心想帮忙,此刻也只能暂时静等。
撒腿奔出了茅屋,李敏百米赛跑朝赵婶儿家狂奔。
刚才他一时昏了头没想清楚,这一切不对,太不对了。
此刻的李敏,脑中在不断闪现着刚才被踩的野羊皮以及自己在山林那一晚,作的那个诡异的梦。朗儿在叫他下去,在伸着手叫他下去,在他的背后喊,在他回头时露出满脸的血。
那个梦,至今犹新。
满以为,朗儿能行的;满以为,那威胁只不过是曹横一人而已;满以为,朗儿会把饭做好,香喷喷地待他归来……
可他偏偏忽略了朗儿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李敏知道,没有任何可能会令朗儿满心欢喜希望,从镇子上购置的一应家用之物摒弃,哪怕再山穷水尽,那块野羊皮总归是比那些家用之物值钱的。
可独独野羊皮在,其他的却被搬除一空。
脚下一个趔趄,李敏迎面被块小石头绊倒,重重地磕在地上,膝盖撞在了软泥中,虽然如此却还是传来一记万分难忍的疼痛。
那痛沿袭到脑皮层,渐渐扩散至全身,疼得他不自已的一阵抖动,脑子却豁然开朗,种种穿越而来所发生的事,一一俱荡在眼前,仿佛挂着布幕放电影一样,那样清晰,那样陈痛。
赵婶儿在回来的村民之中,听说了发生在村口的事,她回头就抱了小郦儿朝家门口而去,心中喜不自胜,敏儿有出息了,万万没想到,他在村人眼中一下子翻了个儿,成了个有能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