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念祖毫不留情的眉眼,萧晋只说道,“你给萧家惹了相当大的麻烦,你知道吗?这一次回帝都,萧家将不会全身而退。虽然有申屠世家那两具尸体在列,但是相信他们绝不会善罢某休的。天……念祖,你要知道,你始终是萧家的人……”
“如果当我是萧家的人,何必对我苦苦追杀?!”
念祖冷笑一声,望着萧晋,轻轻地呼了声,“堂兄,你又何必多管闲事!萧家如此势大,嚣张,早该尝点苦头了!你这样周旋其中,何苦呢!”
萧晋面上顿时一滞,脸色有些僵硬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他萧晋是萧家的庶长子,能做到如此地位,全是萧家的正妻给了庶子无尚的荣耀,是萧家旺族开恩宽宏,更是得到了萧家的福荫。可是谁知道,他的母亲是萧家二房的妾室,母亲家室低微,在二房之中,不过是最低贱的一个,自己在内宅之中也是最不被看好的一个,他看尽了浮华与乖张,受尽了人心的凉薄,苦苦奋斗挣扎,才渐渐斩露头脚,可即使如此,上面有正妻压着,正妻又有自己的子嗣,那些子嗣即使不出色,也会有最优渥的条件与身份,他这种庶子又如何能望其项背呢?想要出人头地,想要超越嫡弟,光付出努力是不够的,萧晋明白,他付出的不仅仅是箭翎出弦般的迅疾努力,更是非常人般的心性。惟有如此,才能压过嫡弟,登朝堂入宫门,在大敬皇朝之中,耀眼夺目。
可即使如此,萧晋也知道,朝中有一位响当当的人物,那便是他的大伯,萧家老夫人正经所出的嫡子萧别叙,此人是大敬朝堂第一人,堂堂丞相,他的一句话,举足轻重,可左右皇上的决定。同时也是萧家最耀眼的一颗明星。萧晋知道,自己跟人家比,还差一大截。可是萧晋也知道,自己做到如今这个地位,自己那身份卑贱的母亲,也能安享天年了。正妻再如何,也不可能如从前那般,肆意凌辱自己的母亲了。如今萧晋已经稍稍释怀,可是他知道,无法释怀的还有眼前的人。因为念祖的母亲念玲珑已死,被萧家人所杀。尸体萧晋去验看过,念玲珑是被名正言顺杀死的,因为她私通,被捉奸在床。于是萧家如此宽容,罚她跪祠堂,可是念玲珑跪不过一天便死了,一个私通男子的婬妇又是萧家三房连妾室都入不了户的小商户女子,死了便是死了,人们对这样的结果,只有拍手称快。
可是这件事情并没有完,随后传出天佑重伤他的大哥,引得萧家老夫人震怒,一气之下,训戒念祖,哪知道念祖当场辩解,却被制住责罚一顿,恢复过来的念祖冲出了萧家,在老夫人阻拦途中,伤了老夫人,这才逃了出来。可是他逃不了,伤了老夫人是不孝之罪,萧家不会饶过他,大敬朝的孝道也不会饶了他。除非他死,或者提早主动回去认罪,否则即使死在外面,萧家也不会有人同情半分。
“念祖你该回去,只有回去才能……”
“我娘没有跟人私通!我还没有伤大哥!他们都在诬陷我们母子!”念祖缓缓地握紧了拳头,那双黑渊般的眼瞳,不再似曾经的那般天真易信,反而深不见底。
萧晋点点头,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东西,譬如当初,他在内宅,被百般打压时,吃过一两次亏,便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看通了。明白人性是种痛苦,他宁可永远天真无邪,可惜,他没有这样的资格,他有母亲需要保护。
但是念祖便不会那样幸运了,他的母亲是小商户出身,这种硬伤,对萧家来讲再卑微不过,这又给念祖的身世蒙上最致命的阴影。
萧晋石块一样僵硬的脸上,闪过一抹不忍。念祖所要走的路,比他还要艰险得多。萧家会承认自己这个庶子为官,甚至是做到廷尉之职,可是萧家不会容忍念祖出入朝堂,因为他的身世太不堪……现在萧晋又不由地点了点头,也许把念祖放在这里是一件好事情,只要念祖不想出头,永远安于现状,那么他也许会永远安全的吧?只不过……
萧晋皱起了眉头,念祖的武功似乎日趋精进了,日以继业地练武精进,他这是要甘于平凡的作派么?
“萧晋,你走吧。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我。”念祖最后说道,转头目送着早已经消失了身影的李毓风等人,眼中突现出一丝憾意,可恨,竟然让他这样逃了!
“你的脸?”萧晋望着念祖婴儿肥的小脸一阵迟疑,他的身高没多大变化,可是这张脸……若非是识得以前念祖的脸,当时在沐水村,萧晋也不会识出念祖来。
“吃了你们萧家的药,不但可以阻止成长,还会使身体回到幼年时期。”念祖说着自嘲一笑,“可是,这药是假货,除了这张脸看起来像是十一二岁,勉强能骗骗李敏那个呆秀才外,身高以及身上的皮肉,没一处能骗得了人,害得我要装傻,才能过关。”
萧晋听了念祖的话,僵硬的脸上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古怪,仿佛是笑了,可又竭力隐忍的模样。
“你想笑就笑罢!对于萧家,我只偷出这点药来!若是他们还想再来拿我的命,来一个,我送还一具尸体回去!我便不相信了,萧家的人还死不光了。”
萧晋闻言,自袖中拿出一样东西,只看到碧幽幽的,比人手小那么一点儿的玉佩,被他直直地递了过来,“念祖,给。”
“这不是萧家每人一块的东西么,我有。”念祖淡淡冷冷的表情,他也有这种玉佩,是给萧家的子女所有,不过他不稀罕,扔给郦儿玩了,看郦儿那小丫头喜欢不得了的样子,念祖才没把它随手扔掉。
“这一块不同,”萧晋述道,“拿着这块玉佩,你可以随时出入廷尉府,只要我还在廷尉一职,那么你可以随时出入大敬各个衙门,他们待你犹如见到我。”
念祖看着那碧幽幽的玉佩,突然冷笑一声,“这东西还真管用。”
萧晋并不在意他的冷嘲热讽,只是将玉佩塞进他的手中,叮嘱道,“莫怪我没有提醒你,我看着李秀才那个人,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柔弱,此人很有机谋,也懂得作戏,在你入厅中之前,他便助我蔽除了李尊道的怀疑,随手拿刀一砍,便识出了我身边那护卫的真实身份……”
萧晋说着似乎有些尴尬地摇摇头,“其实那个护卫确实是萧家的人,只不过却不是我的人。是萧家的人安插在我身边的,若非李敏识出来,我还当那护卫是自己人,没成想早被萧家有心人给买通了。那个人还真是煞费苦心,这样给我找不痛快,看来这一次回帝都,还真是有得忙了。”
身为萧家人,却自己给自己拆台。萧晋不由地苦笑,在萧家之内,看他不顺眼的人,还是大有人在呵!
看着念祖静立在原地,并不出声,目光深沉,似有所思的样子,萧晋再次劝道,“这些日子你莫要轻举妄动的。若是你还想让那个李秀才过安宁日子,便老实装你的傻子。至于李毓风,你也别想再动歪脑筋,李毓风还不能死,尤其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对李敏起了歪心,我不能让他活着。”
在萧晋以为自己做通了念祖的思想工作时,抬步即将要走,却突然听到念祖这样一句话,他旋即顿下了脚步,扭头惊讶地看着面前这少年婴儿肥的小脸,目光中闪过一丝不解,这样的固执这样地狠毒,是什么让念祖好好的一个孩子,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自从我娘亲被他们害死,那个时候我便发誓,只要是我认定的人,便绝不会给他人哪怕一点缝隙的机会,去伤害去折辱!”念祖拧过头来,深黑的眼睛睨向萧晋,胸脯中仿佛有一股戾气涌过来,“李敏是我认定的人,李毓风敢当着我的面伤他,若留下这个人,除非我死。”
“李毓风毕竟是回帝都了,莫非你要跑到帝都去……”
“也无不可。”念祖对道。
萧晋仿佛生气了,僵硬的脸阴冷下来,抬步就走,抬过高高的干草丛与坑洼不平的山石路面,他大步朝着官道而去,仿佛厌恶了念祖如此尖锐的性格,走过了没几步,他倏地回头,看到念祖依然立在山路之中,一只手背负于身后,目光悠然地望着自己这边,嘴角甚至噙了一丝睥睨的微笑。
“萧天佑!你若是敢再随随便便杀人,那么我便直接拘了李敏!”
萧晋回头大喊,同一时间念祖脸上神情骤变,萧晋见之哈哈大笑,“既然你如今在意的人是李秀才,那么本官绝不会容忍,在我眼皮子底下再发生事端,否则拿李秀才来祭!”
他说罢便大摇大摆地甩袖子走了,甚至连头都没回,萧晋内心深处却不像表面来得如此潇洒轻松,念祖的年纪还少,比当年的他还要少太多,可是却已经比当年的他更有力量更有心机,只不过他虽然很厉害,可到底还是个少年人,怎么能比得过自己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呢?但若是让念祖再这样成长下去……萧晋不由摇头,这对萧家是极大的威胁。不是不知道萧家的人会怎样面对这个威胁?
随即萧晋不由地敞声复笑起来,能威胁到萧家,不是他也乐意看到的么?是啊。他虽是萧家人,却无时无刻不受制于萧家,若是能够看到有一个人冲击到萧家,他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他会无条件给予那人无限的帮助,呵呵……念祖,你准备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