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抓着卓昀的背,让自己沉溺于那种相互属于的感觉,无意识地,眼角滑出泪水,滴落落到枕畔,和温热的汗水一起,洇得枕上湿了一小片。
卓昀吻去那些泪珠,在他脸侧沙哑地低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卓亦忱摇了摇头,更用力地攀住了卓昀,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声轻吟。卓昀知道哥哥不喜在此事上发出太大的声音和动响,他的动作一直极沉略缓,不似激烈凶猛的疯合,而是绵热深刻的交颈相缠。
直到后半夜,急促的喘息声渐渐平复,内室里灼人的热度也渐渐消散开。
卓亦忱在事后总是惬意又疲软极了,翻了个身窝在卓昀温暖的怀里,不着片刻就沉沉睡去。
夜幕清透,郊外归于寂静和安谧之中,这里的空气较之及时地域洁净了许多,透过微开的窗子,隐隐飘来薄荷草和芝兰的清香,合着室内的温软气息,倒令人格外放松,能把一切琐事都抛到脑后。
宁静柔和的夜晚来之不易,很适合亲密的两个人相拥而卧,但卓昀没有哥哥那般沉沉睡意,他反倒愈发清醒,于朦朦胧胧之中听见远处寺庙的打更钟声。
没有什么比此刻更安逸了。
卓昀恍然间记起几年前自己受册封的情景,文官百官、四妃九嫔皆盛装排列两侧,齐声祝祷,他们以酸楚或妒嫉或怨恨的目光看着储君登上重翟车。东宫的锦旗已经在宫殿之上迎风飘扬。一百余人的仪仗队伍浩浩荡荡地前往皇城的正门。皇宫里的每一个人,不论是抵制他的还是阿谀他的,都拜伏在重翟车下。在一阵势如惊雷的钟鼓之声中,新立储君从锦屏步障间通过了正门。就连那极盛极荣的时刻,他都没有像现在这般能完完全全地卸下一颗心,思绪清明而安宁。
他的母亲死的很早,皇帝待他更像君臣而不是父子。其他皇子、公主在十三岁之前均可由亲娘或养母留在自己宫里抚育,或短或长总有个无忧无虑的幼时,但他却是在冷冰冰的司藩院里孤独又倨傲地磨砺生长,冷暖自知。没有人敢对他不敬,也没有人敢对他亲近。
皇帝像是有心要让他成为一个孤臣,没让哪位妃嫔带他,没让哪个皇子亲近他,更不让朝廷大臣攀附东宫,就连太后也没能好好地瞧一瞧这个孙子。
册封那日,万人朝拜的盛景让他真正明白了一件事。是的,皇帝一早就打算立他为储,而正是因为如此,圣上要他必须做一个孤臣,真正的孤臣。只有这样,才能把此等身份地位驾驭住,而不是反过头来成为权势的奴隶。
卓昀蓦地想到,皇帝兴许已经知晓他对卓亦忱的感情,甚至连他们的关系都知道。好在卓亦忱是宫外人,从不涉政事、朝堂,他的秉性也断不会明争暗斗夺取荣华权势。倘若换成别人,身份、地位、境遇、性情等等任何一样有所偏颇,恐怕都很难如此幸运地在一起、相互陪伴,还得到圣眷。
卓昀笑了,低头吻了吻哥哥的鬓发,他同哥哥俩人,似乎总是能恰到好处。
室内的烛火燃尽熄灭,卓昀终于也有了些睡意。他才阖上眼,耳边却捕捉到一丝响动,他立刻睁开眼,隔着一层门纱,他隐约看到人影闪过。卓昀轻手轻脚地坐起身,在黑暗里停候片刻,再度听到了几下极轻的脚步声。几柱燃着火星的香被人拿着从门缝下面探进来,淡淡的烟气散进室内,应该是让人昏睡的迷药。卓昀屏住呼吸,又用手轻轻捂住哥哥的口鼻。
大皇子派出来的人阴魂不散地从皇宫一直跟到这里,还分成好几拨不断地监视、埋伏,真可谓费尽心机。卓昀眉头一蹙,静悄悄地起了身,一手拿起搁在桌上的剑,徐徐走到门处。
那群被派来谋害的人以为用几柱香一熏,里头的人就会昏睡不醒,他们以为大功告成,这下子便肆无忌惮,外头的一阵动静比方才大多了。卓昀低头,借着极暗的光线看到有一股细流液体顺着狭窄的门缝淌进来,他用手一探,发现那是粘稠的油液。他站在门后,还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树枝硌在粗糙的地面上,重重一划发出刺耳的呲啦声——他们在搬柴。
先是迷药,又浇上油,而后在房屋外围堆上柴火。
这竟是打算将他们活活烧死在这栋宅子里!
卓昀的脸色一点点冷峻下来,他缓缓取下剑鞘,削铁如泥的锋利剑刃在暗淡的光下依旧透出阴森的寒光。
悉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再次绕至房门前,门外的行歹者手中紧紧持着一把短剑,他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了一条缝,“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尤为瘆人。
紧闭的门缝幽幽地扩到半寸之宽,门外一张狰狞的脸缓缓凑近,而就在这极窄的缝隙里,突施一剑直刺喉管。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剑刃刺穿皮肉的轻微钝响。行歹者直挺挺地倒下,颓萎的头部耷拉在脖子上,眼睛惊愕恐惧地望着上方,血从喉管处涌泉般淌出,和那些肮脏的油渍混在一起……
卓昀反手紧关上房门,一脚从尸体上跨过去,提着手里的剑悄无声息地往外走。
他虽未带兵上边疆沙场,但京城内外大大小小的驻军处早已历练拼杀过几十次。几千的铁骑兵、几万的精甲兵甚至是几十万人的建扑营他都领过,早已磨砺出狠劲、血气和杀意,他没把这群人放在眼里。
紧接着,一行黑衣随从骑马匆匆赶过来,他们亲眼目睹他们的殿下毫不留情又极为狠厉的一面。卓昀是克制住了心底滔天的怒意和杀意,这要是在以前,这些有歹心的人都会死状凄惨,甚至牵连九族。但这一次卓昀没要他们的命。
歹意行凶的柴火早已凌乱不堪地散在地上,燃着最后一点微末的火星。东面的墙壁还是被烧得焦黑,幸而火势被及时灭掉,这才没有引起大患。而地上血迹斑斑,躺着一个个苟延残喘的歹者。还有几个刺客见状就要逃走,东奔西逃,很快就被随从的箭矢所击中,像崩石似地倒下,发出绝望的哀鸣。
随从首领焦急地跳下马,单膝跪地,“卑职等护驾来迟,恳请殿下责罚!”
卓昀深吸一口气,扔下手里沾血的剑,“把他们绑起来送到宗府尹。”
“是。”接到命令的随从这才起身,他发现殿下衣上、脸上竟极少沾上血迹。
“留几个人把这一片狼藉处理了。”
“是。”随从又道,“殿下,您还是乘马车离开这吧,此地交予卑职……”
卓昀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言。随从知道殿下心里自有打算,赶紧停止劝说并低下头,恭敬地问道,“殿下可还有别的吩咐?”
卓昀转过身,朝屋内走去,并吩咐道,“屋里头还有一个,去帮我把人拖出来。”
那随从得令,立即跟在他身后进去。
卓昀动作轻缓地推开卧房的门,他以为哥哥还睡着,怎料一推开门卓亦忱就站在他面前。
卓亦忱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但距离太远他又刚刚醒来,因而听得不真切很有些模糊。卓昀又不在他身边,他就自个下床看看,可是手指才碰到门,卓昀就进来了。
卓昀脸色一变,怔怔地看着他,“哥你怎么起来了?”
卓亦忱疑惑地问,“外面发生什么事?怎么这么吵?”他还没注意到卓昀的声音里极为罕见地带着一丝的慌张失措。
卓亦忱想要往外瞅一眼。
怔愣一瞬,卓昀立即反应过来。他迅速地往里头跨了一大步,身体挡着哥哥的视线,又反手紧紧关上门,将一室血腥隔在外头。而他的脸上神情也已然恢复原本的平静低柔。
“我也是听到声音就出去看了一眼,只是一众官兵经过这里而已。”
卓亦忱的目光略带犹疑,他看了卓昀一眼,“是吗?大晚上的官兵出来干什么?”
“冬祭将近,很多领事大臣要进京面圣,官兵是护送他们的。”
卓亦忱这才点点头。
卓昀把人抱起来,又放回床上跟着一起躺下。
解下外衫后,卓亦忱发现卓昀的中衣衣襟上沾了一小片红色的污迹。中衣是洁净的白色,血迹一沾很是显眼,即使内室光线暗淡也能被看得出来。
卓亦忱惊疑地问,“这是……血?你衣服上怎么会沾血?受伤了?我记得今早上还没有,你快让我看看怎么回事……”他说着说着就焦急起来,双手撑着身子坐起身,非要一看究竟。
卓昀一把抱住他,缓声道,“是切肉的时候剁伤了手,我怕你看到又要絮叨,便顺手在中衣的衣襟上擦净。”
卓亦忱立刻去找他的手,还真在左手食指上找到一个长长的刀口。
“你还真把自己切伤了?”
“是啊,当时可疼了。”
“那你当时不说?”
“怕你担心和絮叨啊。”
卓亦忱瞪他一眼,那眼神本是带着责意,但因为心里疼惜而变得毫无威慑力。
“切伤你不跟我说,还用自己的里衣擦血……”熊孩子。
卓昀不容分说地将哥哥轻轻压倒,又把自个身上碍事的中衣脱掉扔在地上,笑着缓缓俯下身。
他的胸膛结实又滚烫而且还是赤裸的,卓亦忱手一碰上去,就像被烫了一样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