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服人很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夏瑜这话里那个他不熟悉的词——消毒,道:“先生是说我和我的部署发热乃是因为狼咬之故?先生所说‘消毒’又是何意?”
夏瑜道:“野狼在旷野中捕猎,常食生禽血肉,又不懂得刷牙……我是说野狼生食血肉也不会清理牙齿,久而久之牙齿上自然有细菌……就是腐毒,被野狼咬了必须情节伤口,不然毒从伤口入体,人就会发烧。”
公子服人幼时长在民间,也曾见过村邑中有猎人被野兽咬伤,虽不再致命之处,却发热丧命,此时听得夏瑜之言回想过去所见,便觉此言有理,又想到方才孙由听得自己要前来道谢时愤愤不平的道:“公子干嘛要道谢,你看我们的人一个个的病倒,那个什么智青的人马倒是什么事情都没有,我觉得可能是他们下诅咒暗害我们”,还好孙由还记得这几日一应饮食都是自己人安排的,没说出是“智青”等人下毒之类的话,但还是让公子服人不禁莞尔。
夏瑜挠了挠头,说实话,不知道是不是昨晚一起抱着睡了一夜,加之今早醒来时的尴尬,夏瑜觉得对着这个“赵同”,总是有几分不自在,道:“那个,你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公子服人反应过来,道:“在下只是来道谢”,顿了一下,状似无意的道,“方才远远的倒是见到先生与您的护卫有些争执,不知是否我等待客不周之故?”
夏瑜笑了笑道:“你说阿……阿阴啊,没事,他是我兄弟加死党,我们只是有些事情意见不一致,不过每次我们两人意见不一他都是听我的,没事的。”
公子服人笑道:“不知道在下能否知道先生何事为难?说出来也许在下帮得上忙。”
夏瑜神色一动,看着公子服人,方才很是放松的神经此时也微微收紧了起来,半响,夏瑜有些突兀的道:“方才你说了‘部署’。”
公子服人听得这很是突兀的一句话,疑惑道:“什么?”
夏瑜道:“你刚刚说‘先生是说我和我的部署发热乃是因为狼咬之故?’这句话时说了‘部署’这个词,一般只有军中才会这么称呼下属,你是军士。”
公子服人神色立时绷紧了,看着夏瑜的眼神也多了几丝锐利,而夏瑜却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这些,仍然很是自然的道:“你说的你的堂弟急躁,确实,他没你聪明,昨天我说我能救你,但要你们配合凑齐药方上的药材时,你堂弟直接说他可以去找邑宰,无论如何都会凑齐,那是我就在想,如果你们真如你所说是晋国商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指挥得动燕国的邑宰。”
公子服人没说话,夏瑜笑了笑,道:“你看,我们萍水相逢,其实有些事情心中明了便好,何必言破呢。”
公子服人看着夏瑜,神色很是平静,半响,道:“你是齐人。”
夏瑜一愣,他没想到这个“赵同”真就这么言破了,一点余地也没留,夏瑜稍稍有点反应不过来,半响,才道:“你是燕人”,顿了一下,接着道,“此时我们虽然处于燕地,然而未进这处村落前我便派哨探查明,此时村邑不过数百人,俱是老弱农户,不习战阵,农具还多是木石,你的部署看起来倒是训练有素,但是现在多数还病者,此时若我两方冲突,只怕两败俱伤,你等只怕也难得生还。”若非真是在生化智能界面的地图上查看到这个村邑真的很小,几乎没有能战之兵,夏瑜怎会跟着这一看就形迹可疑的“赵同”一行人到此处,毕竟这里已经是燕国境内,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
对夏瑜隐隐带了几分威胁的言语,公子服人倒是很是平静,道:“先生不必如此,我与先生直言,并无恶意,只是燕齐毕竟还在交战之中,于私在下感激先生昨日医治救助之恩,但于公,在下不得不探问先生来燕缘由。”
夏瑜顿了片刻,然后道:“若我直言相告我是齐国哨探,来燕刺探军情,你就相信吗?”
公子服人沉默了片刻,夏瑜看着公子服人,道:“你呢?你在燕军军中是何职位?”
公子服人道:“我说我也只是哨探,你信吗?”
夏瑜和公子服人就这样对视,然后两人同时笑了,笑容中都有几分无奈。
☆、第84章
公子服人本是重病未愈,此时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身子便有几分撑不住摇晃起来,夏瑜见状,有几分犹豫,但还是上前扶住这位病患,到边上一处木凳处坐下。
此处本是庄院后园,一道粗粗的栅栏圈着,外面不远便是农地,农地再远处有一条解冻了的河流过,此时正有几个农人样的村夫凿开冰面,似乎是在捕鱼。
公子服人借着夏瑜的搀扶坐下来,收紧了披风,遥遥看着那些捕鱼的村夫,有几分出神,许是身体的病患也几分消弱了精神的防备,公子服人本就黝黑的面庞,此时被病痛折磨的更见几分憔悴,似是自言自语也似是对身侧的人道:“其实我一直不同意燕国伐齐国。”
夏瑜听得这话一愣,但说话的人根本没给夏瑜回应的时间,而是自顾自的道:“我和齐人交过手,我知道燕国比齐国差,差的远了。”
公子服人目中有回忆的神色,道:“我嘴笨,总是说不清楚,但我就是知道,燕国比齐国差,差太多了,你知道同是在冬天里打仗,燕国国府要凑齐冬衣要多费劲,国中贵人们说军士自备战马兵刃衣物,这是祖制,国府本不需要破费,可是百姓穷困若此,哪里预备的齐全,哪有打仗时眼看着士卒还没上战场就先冻死冻坏的,那还能打赢吗!?这些在燕国很是艰难。可齐国没有,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弄得,一上来兵刃、衣物、战马都是齐备的。”
夏瑜眨了眨眼,有些奇怪这位“赵同”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
其实公子服人自己只怕也闹不清为何要对一个陌生人说这些他憋了许久的话,也许只是他实在憋得太久了,而身边除了下属便是敌人,也实在没有人能够诉说他心中的疑问与寂寞,所以他才会在这里与一个不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倾吐:“齐国富庶,都说齐国聚集天下财货,我看是不假的,每次燕国和齐国打仗,就是小仗好了,打一次都能把燕国的府库都掏空了,可齐国呢,齐国的财货军械物资,就好像用不完一样,打输了,军械战车丢得满坑满谷,然后又很快的又配了更好的军械更快的战车。”
公子服人目中有迷茫,这种迷茫是他从来不敢在军中在一众将士甚至是公室之中坦露的,因为在军他是统帅必须坚定不移,在公室处处危机四伏,他必须便表现的无坚不摧,才能在大兄公子白的围剿下得以生存,而此时在一个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敌人”面前,公子服人第一次允许自己坦露迷茫,道:“国中贵人总是说,燕国苦寒,麦谷收成有限,所以燕国不可能如齐晋般称霸诸侯,此次晋国来使约燕国伐齐,国中贵人皆言,可趁此良机夺回济水两岸富饶土地,就连军中许多将士,明知齐燕实力相差悬殊的,也都纷纷意动,便是因为知道燕国实在贫瘠,济水两岸土地肥沃……”
一声冷哼打断公子服人的话,也让公子服人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过来。
公子服人转头看向声音来处,只见那位“智青”先生满脸俱是不屑的表情,看着自己道:“济水两岸土地是很肥沃,可是再肥沃的土地到了你们燕人手里也是白扯。”
公子服人微微皱眉,但没反驳这话。
夏瑜看着眼前的家伙,突地道:“你阿父还在世吗?”昨晚这家伙烧糊涂的时候声声“阿父阿父”的叫着,声音很是悲戚,夏瑜有点怀疑那不仅是因为生病的关系,也有可能是口中呼唤的人已经天人永隔。
公子服人的神色果然暗淡了下来,道:“阿父……我的家人……,十年前天下大旱,我的家人没挺过那次大灾。”
夏瑜稍微花了点时间才有点猜明白那句“没挺过那次大灾”意味着什么,有点小心翼翼的道:“你的家人是……?”
公子服人此时神色似乎又平复了,说不清是淡然还是木然的道:“饿死的。”
夏瑜顿了下,心中对眼前人多了几分同情,也暗暗的松了口气,方才听这人的言语,夏瑜还有几分疑心这家伙是燕国的大贵族,但此时听得这人的家人是饿死的,便放下心来,因为会在大灾中饿死的绝对只能是平民,不可能是贵族。
至于眼前人是否在说谎,夏瑜觉得不大可能,谈及家人时,这位“赵同”虽然平复了神色,但那眼中的沉重,和分刻意压抑的木然情绪,不是演戏能够演出来的。
是以夏瑜此时倒是判断这位“赵同”是位出身平民但尽忠职守忧国忧民的燕国军官,所以夏瑜倒是很是放下心房的对这位军官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道:“你家既然是平民,那你倒是说说,平民穷困当真是因为燕地苦寒麦谷收成太少?”
公子服人皱眉,然后道:“你是说官吏盘剥太过?不对,即使国中素有仁善之名的封主,轻徭薄赋,百姓也只是活得将将好些罢了,再者,府库不充,打仗的时候粮草军械不足,又从哪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