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有军衔的将领忙上前以军礼相见,老人家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落在那口扎眼的大棺材上。
归来的队伍中有个有些眼熟的身影闪烁了一下,薛淮却认出了他来,是齐慕安的心腹林霄。
不由心中疑惑:那小子并未随军去啊,这会子怎么混进去了?
“岳父大人!岳父大人啊——小婿无能,没能保护好云琛呐!他为了保护三爷跟蛮子拼了,死得好惨呐!岳父大人啊,云琛就这么走了,咱们可怎么办呐——呜呜呜呜呜——”
那夸张的哭丧声有点夸张,有点无赖,有点……熟悉?
看着一头扑到简老将军脚边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魏国公府小侯爷,人群中有人一脸同情,也有人暗暗嗤笑,心说这小侯爷也忒怂了,这大庭广众地就哭得跟个孩子似的,简家的小将军跟了他真是白瞎了。
简老将军垂着头怔怔地看着眼前哀哀恸哭的儿婿,枯灯般的眼里闪过一抹与薛淮将军一样转瞬即逝的华彩。
而薛淮更红着眼眶把自家外甥用力一扶,“慕安啊,有话咱家去说吧,千里迢迢的,云琛也要回家啊。”
说完又抬起眼悲戚地看了一眼棺材,这话可又算捅了马蜂窝了,才刚停止哭泣的小侯爷顿时又哇哇大哭了起来。
嘴里含含混混颠来倒去的不过是云琛走了我也不想活了云云。
一同等在此地的齐慕和本来身负齐老爷的交代,把他大哥接回国公府去,可齐慕安却坚持要回他跟简云琛的小家,齐慕和看他哭得伤心也不好再劝,心想父亲若真父子情深,好歹体谅大哥丧偶凄凉也该亲自来接他才是,派自己来算什么?
不过全是做给外人看看的虚情假意,这会儿他正带着许三郎在外头风流快活呢,都已经好几天没着家了。
可简大哥的尸首都抬回来了,总得赶紧把丧事给办了吧,老爷子竟也不管。
因此只好向薛淮抱拳道:“有劳薛将军看顾我大哥,属下先回去向郡主复命,再带些人手过去帮忙。”
薛淮点点头,心说好歹这齐家老三还算有点样子,并没有随了他那个荒唐的老子。
一行人护送灵柩到了家,林霄便开始清场。
“主子需要静一静,大伙儿都下去吧,这里头不用人伺候。”
众人心领神会地一一退下,毕竟自家两位主子平日里如何相敬如宾举案齐眉,都是大伙儿看在眼里的,如今少君子说没就没了,大爷心里当然不好受。
可怜还留下个吃奶的娃娃呢,今后还不知怎么的呢。
于是方才还站了一屋子下人的房里很快便只剩下简老将军、薛淮、林霄和齐慕安。
齐慕安一见没外人了,立时便收起了方才的一幅新丧脸,神神秘秘凑到简老将军面前,一脸的我有话要说的样子。
“爹,我跟你说……”
而简老将军此时的脸上虽然依旧没有什么笑容,可比方才站在城门口等灵车的时候明显放松了。
而且老人家显然没打算给他这么一个发挥的机会,直接当没他这人似的侧过脸向薛淮道:“上回叫你拿来的老君眉还有没有?这是什么茶,全是浮沫子,一点儿香气也没。”
薛淮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似乎真全神贯注在研究手里那碗茶。
“林霄,快把你家主子那点儿私货都起出来,看把你们小气的,拿这玩意儿招待我们,自己也不嫌寒碜!”
“二舅,我跟你说……”
“老师,要不要我去把姐儿抱来?”
“甚好,你轻声些,要是睡着就别闹腾娃娃了。”
“诶,学生知道。”
师徒两个有板有眼地讨论着,把个齐慕安给急得呀,眼看薛淮迈开步子又要走了,这才无可奈何地大吼了一声:“你们到底有没有人性啊!人家都这样了你们也不安慰安慰我!”
薛淮咧开唇角无声地笑了,和简老将军交换过一个默契的眼神后方笑道:“我们没有人性?那舅舅倒要问问你,你又把什么重要的好消息瞒在肚子里没告诉咱们呢?就这一会儿工夫不理你你就受不了,你看看把你老丈人急的。”
这下一路上自以为聪明得快没朋友的齐慕安彻底交了白旗,好吧,被看穿了。
“爹,二舅,棺材里那个确实不是云琛。我也并非有心瞒着,大约三天前才彻查出来的,你们怎么知道的啊?”
简老将军不乐意搭理他,还是薛淮偏着自己外甥,“我一在你队伍里见着林霄就知道这里头还有别的信儿,再看你一出场那出哭的戏,哎呀妈呀那浮夸的哭诉,亏得是老师绷得住,我可是差一点儿就笑出声来了,一点儿也不像真的!”
齐慕安被损得脸都快绿了,这嘴毒的,舅舅,其实你才是穿来的吧?”
还好薛淮并没有揪住他不放,而是很快又回到了刚才的那一个点上。
“你先说说,尸首你如何彻查?”
需知那尸首已经叫大火给烧成了焦炭啊,不说面目全非,是压根连身形高矮都看不清了啊!
眼看简老将军一双扶着拐杖的手激动得直打哆嗦,齐慕安忙扶他在一边坐下。
“爹,您听我慢慢说。云琛是生过孩子的,因此他的骨骼和没有生养过孩子的男人有些许不同,这点您说是不是?”
简老将军若有所思地蹙起眉,男人产子比女人更难更凶险的地方就在于男人的盆骨过窄,因此生产过程中难免会有不同程度的伤害,严重的甚至会骨折或者错位。
简云琛早产,胎儿不大,他的身体也就没有伤得那样厉害,但骨头上一些细微的裂痕一定会有,更何况也不过是小半年以内的新伤就算养也没这么快养得好。
“你验过尸?”
薛淮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齐慕安点点头,指了指林霄示意他说下去。
林霄忙上前一步道:“早先收到主子的信儿,让在下悄悄寻一个最可靠最有能耐的仵作,在下便静悄悄去寻了,跟着又带去了军中与主子会和,幸好不负所托,那尸首虽不可辨认,但从他的骨骼看来是绝对没有生养过孩儿的。”
“既然如此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啊!你知道我们在京里听说你们出了事儿多着急吗!”
薛淮恨不得就手给这不省事儿的外甥一记大耳刮子。
齐慕安苦笑,“二舅这是关心则乱了,你再往回想想,是谁说的,他亲眼见着云琛被烧成了灰。”
薛淮一愣,对,是三皇子傅修。
他的说辞是蛮子带了一路敢死队偷袭营地,目标是他这个TIAN朝的皇子,云琛为了救他而被烧死,而他从前线带回来的一队人马也死得干干净净。
换句话说,言之凿凿看着简云琛被烧死了的,有且只有傅修一人。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招偷龙转凤的意义又在哪儿?
要说争储位,那他应该把傅仲悄无声息地给弄走啊,把简云琛弄走算是几个意思?
这一点薛淮和简老将军想不明白,贼精贼精的齐慕安也没想明白,因此才会先假意上当受骗将傅修哄住,慢慢再查他的意图,查简云琛的行踪。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他毕竟是皇子,而且是风头正足、足得快可以跟太子别上苗头的皇子。”
薛淮话里有话,简老将军也紧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他们都是忠君爱国几辈子对傅家皇朝没有过二心的臣子,如今他们赤胆忠心的对象集团中的一员——傅修跟他们来这一手,显然已经打得他们鼻青脸肿措手不及。
齐慕安倒还算淡定,他对傅家那几个弟兄可从来就没有过神马狗屁忠心,更不可能君要臣死臣就去死,需知傅仲傅修你们俩乌眼鸡现在都还不是君,我齐慕安身体装的这枚精魂也跟愚忠没半毛钱关系。
因此一旦发现被傅修给使了黑手便立即装备子弹准备出击,完全不需要纠结他皇子还是屁民。
“爹,您先别急。他们既然给了咱们一条假尸,那正好说明云琛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咱们就一定能找到他。眼下咱们唯一的一条线就是三爷,必须从他身上入手。我已经交代过林霄,找人悄悄查一查他这几个月都跟什么人有往来,都去过些什么地方,没准儿就有对咱们有用的料。”
齐慕安说得轻描淡写,听在简老将军的耳朵里却多少有点儿震惊。
傅修是什么人?他是当今圣上越来越垂青的三儿子!
一个皇子身边有多少护卫的人,明里有一批,暗里还有一批,想跟到他的行踪,查到他的行迹,那你得需要有多少人,这些人又得多有能耐?
他一向知道他儿子的这个夫婿并不像他在众人面前表现得那般冒失无能,能让云琛另眼相看的,自然有他的长处,可没想到他竟有这般手眼通天的本事。
因此看着齐慕安的眼神不由复杂起来,心想如今的时局已乱贼寇四起,朝廷的资源非但没有用来全力退敌,反而都浪费在了皇子们的内斗上。如此一来,几年后的TIAN朝与如今的祁国又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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