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军发现了沈瑄的军队,立刻发出警戒。
北风吹起双方的战旗,烈烈作响。
燕军胯下的战马打着响鼻,不耐烦的甩动着脖颈,前蹄跺在雪上,溅起凝结的冰晶。
沈瑄抽—出了长刀,雪亮的刀光代表了进攻的讯号。
燕军吹响了号角,南军擂起了战鼓,苍凉古老的声音开启了战斗的序幕。
马蹄踏过,似奔雷之声。
燕军骑兵如一道锋锐的箭矢,划开银白色的大地,径直冲向了南军大营。
“杀!”
冷兵器时代,骑兵冲锋带给敌人的绝不只是震撼,还有死亡的恐惧。
围攻北平的南军同样不是弱旅,在主官的号令下列成战阵,举起长枪,枪尖斜指向上,严阵以待。
火铳手同样列好了队伍,虽然没有掌握燕军的三段式火铳射击,对付骑兵,他们同样有自己的优势。
炮声骤响,被从正面冲击的营盘中腾起一阵火药燃烧的浓烟,黑色的铁球从天而降,砸落在骑兵的队伍中,数名骑兵和战马登时倒在血泊之中。
燕军冲锋的队形却未被打乱,沈瑄与朵颜三卫的两名渠长一马当先,转瞬间已冲到了南军的阵前。
战马嘶鸣,伴随着腾起的血光和濒临死亡的哀嚎。
长刀挥过,不知又带走了谁的性命。
冲阵的朵颜三卫骑兵,面对几倍于己的敌人不见丝毫惧色,脸上只有兴奋。
人多,首级就多。
首级多,牛羊就多!
越多越好啊!
“为了牛羊,杀啊!”
南军依旧听不懂这些蒙古人在喊些什么,他们只能在军官的号令下一次又一次结阵,然后一次又一次被敌人冲垮。
沈瑄麾下的骑兵被蒙古壮汉们的激情感染,口中的呼哨声也开始发生变化,最后竟得似野兽一般。
塞北的草原上,狼群围攻猎物,就是发出这样的声音。
浑身染血,面容狰狞,悍不畏死的冲锋,嘴里还狼嚎一般的乱叫,这样的阵势,阵营里的南军纷纷表示扛不住了,和自己打仗的不是人,那就是一群野兽!
不到两刻的时间,第一座营盘便被攻破了。
还活着的南军转身奔逃,燕军乘胜追击,呼啸着冲向第二座营盘中的南军。
戍守这里的正是陈晖,他组织麾下士兵列起战阵,却根本没做抵抗,只是摆个样子,在燕军进攻时直接投降。
投降了?
那就不打。
沈瑄下令落在最后的队伍收拢这些南军,长刀一挥,继续进攻下一座营盘。
率领这支后进队伍是谁?不用细想,绝对是孟十二郎无疑。
凭他的武力值,步战尚能应付,马站着实有点难为人了。
他的确需要战功,可也要保住小命。命都没了,还要战功做什么?
死后哀荣的确可以隐蔽子孙,关键是,他不是没子孙吗?
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见到身穿铠甲,依旧不怎么威武的孟佥事,陈晖十分惊异。
燕王麾下果然是卧虎藏龙,如此不起眼的兵卒竟也能纵马冲杀,肯定是身手非凡!
滦河边的战斗和骑兵冲阵的场面,让陈都督产生了错误的认知,错估了某只狐狸的武力值。聪明了半辈子的陈都督压根没想过,混进了狼群的狐狸照旧是狐狸,哪怕被头狼叼进窝里,划拉到自己的地盘上也是一样。
狐狸依靠的永远不是发达的肌肉,而是智慧。
孟佥事收拢战败投降的南军时,沈瑄已带军攻下了四座营盘。
燕军骑兵彻底打疯了,身上的力气仿佛用不完,只想将眼前的人全部砍杀,将南军的营盘全部拿下!
攻打到第五座营盘时,燕王的大部队也赶到了,看到战况,燕王当机立断,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再说!
燕王亲自出战,沿着先锋打开的通路前进。路过陈晖戍守的营盘时,已立意跳槽的陈都督主动向燕王指明了李景隆的中军位置。
“中军有两营护卫,若想拿下中军,可设法令其移动,再用骑兵左右夹击。”
燕王采纳了陈晖的建议,当即派人追上沈瑄,同时下令士兵大声鼓噪,说他已至此,正亲自带兵入阵。
跟随燕王出战的三保主动请命,孟清和身为燕山后卫佥事也责无旁贷。两人跃身上马,直追前锋所在。陈晖被任命为后军副将,跟随燕王作战。
李景隆闻听燕王冲进阵中,果然意动。
虽已被攻破四座营盘,但麾下主力仍在,若能擒拿燕王,就算九座大营全被攻破又有何妨?赢的必定是他!
“总戎三思,此恐为燕逆之计!”
瞿能等人的劝告,李景隆完全听不进去,一意孤行,下令中军出战。
阵中的沈瑄很快发现中军的位置开始移动,将继续进攻营盘的任务交给朵颜三卫,亲自带领部分骑兵直冲李景隆中军的左翼,燕王也抓准战机冲向中军右翼,两面夹攻之下,中军果然大乱。
在瞿能和盛庸等人的拼死冲杀之下,乱军阵脚渐稳,双方很快陷入了僵持。
僵持意味着以命换命。
燕军杀红了眼,南军又何尝不是?
双方就像撕咬在一起的野兽,任凭血流满地,却仍瞄准了对方的喉咙,无论如何也不松口。
孟清和险险躲开一名南军扎向腰侧的长枪,避开要害,却还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鲜血流出的片刻便已经凝结,丝毫感觉不到疼。他用力挥舞着手中的长刀,不拼命就只有死路一条。
转瞬间,又一支长枪刺到面前,左右两侧已被几名南军围住,想脱身是不可能的。
孟清和咬紧牙关,拼着被身侧的南军砍伤,也要架开最致命的长枪。他不明白,这些人怎么盯准了自己?因为自己样子弱好欺负?
孟十二郎真相了。
武官,看起来很弱,代表着什么?战功!
孟佥事必定被前赴后继。
最危急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射入一名南军的眼窝。孟清和得了喘息之机,用尽力气砍伤了一名南军的肩膀,瞬息之间,沈瑄杀开重围赶了过来,情况顿时逆转。
“跟着我!”
沈瑄手中的长刀已换成一杆长枪,孟清和这才发现,比起长刀,沈瑄似乎更习惯用长枪,每一击都能夺走一名南军的性命。
不过沈瑄的马上没有弓箭,之前救了自己一命的是谁?
另一处,杨铎丢开长弓,马背上的箭支已经告罄,马刀也砍得卷刃,干脆一把握住刺向自己的长枪,持枪的南军一个踉跄,松开双手,眨眼间,枪头倒转,南军被自己的武器刺进了喉咙。
敌人喷溅出的鲜血让杨铎兴奋,在南京日久,整日同计谋打交道,到底无趣。回到战场之上,才能彻底放开手脚。
“杨同知,朱指挥有令,整队从左翼进攻中军!”
杨铎又挑飞一名南军,在血色中扬声道:“遵令!”
混战一直持续到傍晚,燕军连续攻破了南军的七座营盘,最想拿下的中军大营却始终攻打不下。
燕王和麾下将领使用了各种方法,连宦官三保和提调官都拿着武器冲上来了,可就是奈何不了对方。
谁让李景隆手下人多?
带回了宁王手下的军队,人数上,燕军仍处于劣势。
入夜,双方不得不鸣金收兵。
损失太大,李景隆不心疼,燕王却不能不在乎。
双方乘夜重新部署,燕王更是下定决心,明日一定要拿下南军大营!拿不下李景隆,枉他一世英名!
受伤的孟清和仍旧被带到沈瑄帐中,解下铠甲,鲜血已将棉衣凝固在伤口之上。绷紧的神经一放松,痛觉全部回笼,碰一下都疼得他呲牙咧嘴。
低头看着腰侧最严重的一处,不把棉衣除掉,没法上药。
狠狠心,孟清和扯过一截衣袖咬在嘴里,手下还没怎么用力,额头就冒出了冷汗,泪水不受控制的滑落眼角,不是他想哭,实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你在做什么?”
沈瑄走进帐篷,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孟清和抬头,眼泪汪汪,咬在嘴里的半截衣袖也掉了下去。
沈瑄将从赵大夫处取来的伤药和布条放下,净手之后,弯腰查看孟清和的伤势,眉头不觉皱了一下。
“指挥?”
“别动。”
沈瑄试着按了一下伤口的边缘,耳边立刻传来一声冷嘶。
“很疼?”
“还好。”话出口,孟清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还好什么,不逞强要面子能死吗?!
“忍一忍。”
沾湿的布条一点一点浸润了凝结在伤口上的布料,孟清和再一次泪如泉涌。
疼啊,之前肩膀受伤,处理伤口时也没这么疼!这真是要了人命了!
耳边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吸气声,沈瑄眉头皱得更紧,手下的动作却没停。
到了最后,孟十二郎几乎要晕过去,真晕还好,可不管眼前发黑还是冒金星,他就是晕不过去。
苦笑一声,意志力太强也未必是好事。
孟清和用力闭紧双眼,冰凉的手背突然擦过脸颊,带着薄茧的指腹捏住了他的下巴。
唇上一阵温热,柔软的触感,熟悉又陌生。
孟清和倏地睁开眼,一双黑色的眸子骤然闯进眼底。
“指……挥?”
带着不确信的声音很快被堵了回去,脑海中顿时一阵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