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朔北各地杀声四起,刀光斧影,朝廷也为止震动。
消息传到南京,建文帝不得不减慢削藩的步伐,主张削藩的一干大臣也降低了声音。在外部矛盾和内部矛盾发生冲突时,大部分人还是能分得清主次的。自己人的那点事暂时放到一边,先赶走鞑子才更要紧。
进攻辽东的鞑子又一次铩羽而归之后,燕王,宁王,晋王,辽王,谷王突然串联,集结军队,顶风冒雪,从边塞各卫北出二三十里,对潜伏在各处的鞑子进行了一次狂风暴雨般的扫荡。
左军都督杨文,武定侯郭英也积极参与了此次行动。亲自披挂上阵,英武仍不减当年。
开平卫处于要冲之地,卫所边军骁勇善战,只余少部分留守,其他人在指挥徐忠的率领下倾巢而出。
沈瑄被令为前锋,带领三千骑兵一路冲杀,在茫茫雪原中寻找鞑子的踪迹,找到了就杀,杀完了继续找,杀得鞑子是望风而逃。
孟清和带着手下一百多号人,跟在沈游击的队伍后边打酱油,顺带捡漏。
不是他夸张,但凡是沈游击麾下骑兵过处,当真是像蝗虫过境,能遇上一两个活着的鞑子都堪称奇迹。
孟清和对天发誓,他用的每一个词都是褒义!
十二月中旬,这次藩王联合军事行动获得了圆满的成功。
燕王宁王等藩王没有照面,只通过传递书信互相联系,总结了一下行动过程中的经验和不足,顺带商量一下给朝廷的奏疏该怎么写。损失怎么报,战功怎么讨,其中可有不少说道。
互相商议拍板之后,藩王们各自带着军队返回封地,不久后,接连有快马带着藩王们的奏疏驰往南京。
仗打完了,鞑子赶跑了,朝廷总要意思一下吧?
归根基地,藩王们此次出兵北征,大义上是为国为民,深层次考虑,未必不是对朝廷的一次示威。
周王一家被抓,随即被贬,震动的可不只是燕王。这次是周王,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杀鸡给猴看,猴子是谁大家心知肚明,却没谁乐意再当那只鸡。
除了已薨的晋王,哪个藩王不是建文帝叔叔辈的?实力弱一些的藩王尚且罢了,如燕王宁王一类,是能随侄子搓圆捏扁的?
所以,在北疆的奏疏送到南京之后,建文帝愁啊,他也再一次意识到,他的这些叔叔,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削藩这条路实在是任重而道远啊。
建文帝也认准了,最大的困难绝对是燕王。
其他的叔叔不好说,燕王,是必定会反的!
建文帝也不是傻子,在真正动手,还要做更充足的准备。齐泰和黄子澄等人已拟定了一份看似完美的计划,只等着建文帝大笔一挥,批准执行。
抛开齐黄等激进派,朝廷中也有不同的声音。
如曾任前军都督府左断事,现充任吏部的高巍和御史韩郁,先后上疏,坚决不同意齐泰黄子澄等激进派人士的意见和行事办法。
高巍的奏疏中明白写出,削藩是必须的,大家都赞同。削藩的手段则需要重新考虑。
效仿晁错的蛮干硬干绝对不行,一个不好就会激起藩王造反。应该学习主父偃灵活机动,实行推恩,封底没法再分,就把北边的藩王子弟分封到南边;南边诸王的子弟分封到北边。
“如此,则籓王之权,不削而自削矣。”
此类办法,建文帝同洪武帝奏对时曾提起过,但当高巍和韩郁再提出时,建文帝却犹豫了。
年轻人做事,都有一股冲劲,何况,藩王们已让建文帝切实的感受到了威胁。
看着摆在面前的几份奏疏,年轻的皇帝始终下不定决心,只能派人找来齐泰黄子澄等进行商议。
齐泰等人一听,自然摇头。
“陛下,藩王多骄逸不法,违犯朝制,不削则朝廷纲纪不立,推恩虽好,然不可行。陛下乃一国之君,藩王则为臣属……”
文华殿中,黄子澄盎然而立,侃侃而谈。齐泰等人不时附议,再添上几句。建文帝被说得满面红光,频频点头。
君臣商议的结果,可想而知。
“既如此,便如卿议!”
建文帝终于下定决心,当场拍板,好,朕就这么干了!
北疆战火刚停,自以为磨好了刀的建文帝,终于开始动手了。
洪武三十一年十二月底,朝廷下令,以工部侍郎张昺为北平布政使,调河南都指挥使谢贵,贵州都指挥佥事张信为北平都指挥使,按察使陈瑛调北平佥事。同时擢升原锦衣卫指挥使宋忠为都督,屯兵开平至山海关一带。
原北平都指挥使陈亨同燕王走得太近,建文帝大笔一挥,擢升其为都督佥事,官升了,权没了,哪里凉快哪里玩去吧。
张昺等人调到北平,关键任务只有一个,盯着燕王,一旦发现燕王有造反迹象,立刻奉旨拿办!
这还不算完,处于兴奋中的建文帝打算继续玩敲山震虎的把戏,以“贪虐残暴”的罪名,把刚联合燕王出塞北征的代王朱桂给控制起来了。同样是一家抓到南京,罪名很快落实,爵位一撸到底。隔年,代王就被送到蜀地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去了。
朝廷一连串的动作可谓是雷厉风行,建文帝自以为得计,殊不知,先动手的未必就能占得先机,后动手的也未必没有优势。
史实证明,书生意气要不得,一时冲动害死人啊!
第三十一章 不服
建文元年
正月里,北平连下了几场大雪,天阴沉沉的不见晴。房檐下结了几尺长的冰棱,掰下来,结实得能扎人一个窟窿。
城门上的守军用力跺着脚,搓着双手,袢袄里加了厚实的棉花,仍挡不住刺骨的北风。
一年冷似一年,老天像是发了怒,硬生生的不让人有好日子过。
风雪中,几匹快马从南面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带着皇帝新的谕旨,从南京城出发,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总算在二月前赶到了北平。
看到南边来的快马,守卫端礼门的百户心里一咯噔。
从去年十二月起,南边来一次人,北平府就要地震一次。
先是布政使换了,紧接着又是都指挥使司,连开平卫到山海关一带都不安生。上个月把代王都给抓了,正月里又来人,莫非真应了城里那些算命先生的话,燕王是真龙,南京城里的皇帝坐不稳龙椅了?
“快开城门!”
转眼之间,骑士已到了城下。
过了戌时,城门轻易不得开,城头守军只能放下吊篮,将来人拉上了城头。
“立刻派人禀报王府!”
“是!”
查验来人身份的同时,一名守城百户下了城门,匆匆向燕王府赶去。
燕王府内,此时正是灯火通明。
存心殿中,燕王用力拍了拍汉阳郡王朱高煦的肩膀,带着酒意的刚毅面孔上满是笑意。
“吾儿有乃父之风,甚好!”
朱高煦主动请缨参与了不久前的边境军事行动,虽没立下大功,却精神可嘉,可圈可点。
从开平卫返回北平,还带回了三段式火铳射击法,张玉朱能等一干大将均对此法赞誉有加,朱棣甚感面上有光。对比一下不能上马的世子,老怀大慰。
“吾儿做得很好。”朱棣抚着硬龇,愈发的满意,“这才是我朱家子孙!”
朱高煦脸色发红,显是因为燕王的夸奖激动不已。
“父王夸奖,儿愧不敢当。”
“当得!”
连日来被建文帝闹得弄得肝火上升,好不容易有件开心事,燕王看自己这个二儿子,当真是越看越顺眼。
“谢父王!”
世子朱高炽恭立在一旁,听到父亲夸奖弟弟,胖乎乎的圆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吾弟能扬鞭策马,为兄甚羡。”
朱高煦扬起极似燕王的浓眉,笑容得意,看着身高长相都不及自己,肥墩墩的朱高炽,眼中闪过一抹轻蔑。同样是父王母妃的儿子,不过是生得比他早些,摆出一副世子的样子给谁看?
“王兄不必如此,愚弟自是期望能有与王兄一同策马挥刀,并肩作战那一天!”
话说得再好听,也是十成十的挤兑人。
朱高炽脸色憋得通红,朱高煦笑得张扬,燕王看着两个儿子,眉头微皱。
对这个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不像自己的长子,若说万分的喜欢,那是违心。可到底封了世子,上下有别,高煦如此挤兑兄长却也不妥。
再者,世子喜爱读书,真会被弟弟三言两语挤兑得说不出话?示弱不错,过犹不及。
就在燕王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名身着葵花胸背团领衫的宦官躬身走了进来。
“奴婢拜见王爷,见过世子,郡王。”
“可是有事?”
“禀王爷,南边又来人了。”
又来?
一句话,朱棣父子三人的脸色同时一变,南边来人,准没好事!
先是北平布政使,又是北平都指挥使,连按察使司都被安插了人。宋忠那匹夫,正月里就奔赴开平,借口圣谕,接连从燕山卫中抽调精壮,不到一个月,整整小三千人没了!他想干什么?一目了然!
“父王,您看?”
“为父倒要看看,皇帝还有什么手段!”
朱棣猛的一拍桌案,真惹急了,他也不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