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财倒还是次要,这九年多时间我们多少也存了些,加上田租也算得资财颇丰了,如今倒是得想想如何长远。”
所谓长远,首先一条就是得保住现有的。
“外头世道太乱,我们又无根基,若是哪天遭了流寇才真的是有苦没处说。”
夏瑜的朋友总不能一辈子守着他们,想要自立还需得想办法自强。
“乱世人命如草芥,缺了看家护院的买些回来不就好了么,如今多的是卖儿卖女的。”
“说得倒容易。”
夏瑜敲了夏环一扇柄,后者捂脑袋却不敢回嘴,夏环虽说横,可对亲哥却是比爹娘还畏惧的。
“咱们手里没个依傍又有了钱财粮食,你是打量没人愿意当出头鸟要引狼入室还是怎么着。”
“总不至于全是坏的,挑挑总能挑出合适的来。”
“乱世人心浮动,这说不准的。”
治世买奴是常态,毕竟那时候法令高悬便是不忠心的也不敢生事端,可如今却说不定。
三人到最终也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日子却还是要照常过。南方多土强,他们祖祖辈辈在此地经营,其控制力度比之朝廷还要强许多,是以这里的秩序很多都是地方豪强在维持,乱世了就更是如此。夏家新来此处扎根不可能不对这些老牌儿地主示好,否则真要算起来他们一家人加起来都打不过人家一根指头。
涂州排的上号的人家首当其冲是闻家,再往下还有七八户体面的,夏家人初来乍道定要挑合适的时候上门拜访,家中长辈皆退居后宅不问俗事,是以兄弟三个便撑起了门面,备礼物下名帖,头一户便去了闻家。时值动荡年月,北地多有世家逃荒南下,夏家这样的闻家瞧着再寻常不过,早前也接待了一两户相似的,如今不过是依着往常的套路再走一番罢。
如此才有今日夏瑜携两个弟弟上门拜访闻家大郎出面迎接的一幕。
然后?
然后兄弟三个就是这样的表情——(⊙o⊙)!!!
“程明?!”
三人皆见过程明,因着何铮同程明两个差不多算是连体婴了,到哪儿都在一处,只没想到如今何铮回了京城料理京中之事却单单将程明撂外头,不仅撂外头连姓名都换了,程明不姓程了,换做闻姓,竟然还成了涂州当地大户闻家的继承人!
“个中详情还待我细细说来,三位室内请。”
程明将几人引了进去,夏瑾兄弟几个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问,遂也跟了上去,进入屋中屏退左右之后才听得程明道来,
“主子不欲在朝堂久留,遂将手下亲信四散各处备好退路,我本就是闻家人,如今不过是辞了主子回家正名罢。”
程明这般说夏瑾却不会这般听的,他还记得当初在选择后路之时某个人有意无意将他和大哥往涂州引呢,原以为是他考虑到了四方形势觉得此处最安全,哪曾想安全是安全了,他却抢先一步将这处渗透了!
说气愤倒不至于,只夏瑾觉着心中有些东西越发说不清楚了,何铮待他无疑是好的,他呢?他如今只觉着欠何铮的再还不起。任彼时攒下再多的情分,一旦两人地位悬殊过大便难以长久维系,夏瑾若是个女儿家还好,算是姻亲算是患难扶持,可他偏偏生做男儿身,如今他自己没本事护得亲长周全事事都要仰仗何铮,这分明与……男宠无异。
☆、第六章 终局
涂州深埋南地,与北方烟火之地有高山大河阻挡,于乱世之中也算得世外桃源了,只此地交通闭塞音讯不畅,外头到底是何种境况总要间隔相当长一段时间才能收到消息,是以当夏瑾知晓之时定远王妃已然去世一月有余了。
“竟真的死了?”
夏瑾在温泉山庄生活的那六年可谓是刻骨铭心,之所以会有这般深刻的印象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定远王妃,这女人绝对算得上当世传奇人物,夏瑾一直以为,便是定远王哪天死了呢她仍旧会活得好好的,没曾想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
同样想不通的还有林航。
他母亲是多厉害的一个人他和亲爹再清楚不过,定远王能有如今威名其中至少有他娘一半儿的功劳,可就是这么一个传奇人物,竟这般容易就死了?
“解药不是已经弄到手了么,为什么母亲仍旧……”
林航跑去追问定远王,而后者却面容冷肃只教他好生练兵莫要再过问此事,旁的却是一个字也愿多说,林航追着堵了几次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最终不得不对上了他的庶母——西蛮公主。
“你到底对我娘做了什么!”
“世子殿下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
公主如今已做妇人打扮,只仍旧不着中原服饰,一眼瞧去就知晓是西蛮女人,好在如今西北叛军与西蛮结盟已不是秘密,倒也无须遮掩。
“王妃地位尊贵手段颇高,我自认有几分本事,却也不敢在她面前逞能的。”
名分摆在那里林航也不能对西蛮公主如何,只得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因着怒极他浑身煞气极重,定力不足的汉子在他面前怕是也要吓得腿软,可西蛮公主区区一弱女子却半点不适也无。
“你也是个聪明的,王妃为何会死想必你心中已然有数,如此又何须来我这处生事,还是你已猜到却不肯承认的?”
她笑着近身拍了拍林航的肩,最后仍旧以那悠闲的姿态走了,待到转过角落再瞧不见林航之时才卸下强装的镇定稍稍吐出一口气。这小子年纪虽轻气势却已初成,假以时日只怕比那老东西更难对付些。
公主勾了勾嘴角,林方淼这歹毒心肠的想让王妃腾位置却将黑锅栽到她头上,端的是好算计,只他聪明别人也不傻,林航往后若成了气候怎会不为自个儿亲娘报仇?哼,也罢,她来不过是让结盟多条纽带给两边的人安心罢了,争也好不争也好具让别人操心去,她可没那闲情。
林航跪倒在地,脑子里空荡荡的一切皆已模糊,唯有娘亲过世前给他留下的那几个字还清晰着。
大业为重。
狗屁大业,西蛮那边结盟的附带条件便是正室的位子,母亲若是不死怕也只有降为侧妃这一条路,届时他便从嫡子变成了庶子,说到头来还是……
林航仰头看天,也不知这条路还值不值当走下去,母亲被逼到这份儿上未尝没有父亲的妥协在,而妥协?呵,林航至今都还记得,那天刚得知西蛮坚持要改立王妃之时军中大将过半数都死守母亲,父亲虽没说什么脸色却极阴沉,这绝不仅仅针对西蛮的强势,更多的是不甘心手底下的人更拥戴母亲。
母亲不是败在能力不足,恰恰是她光芒过盛要父亲忌惮了。劳苦功高的嫡母,已然成年名声极好的嫡长子,还有一帮子死忠王妃的大将,他堂堂定远王,如何能容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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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家这回算是彻底在涂州安顿下来了,城外良田按时交租,他们又将手里的闲钱在城中置办了两间铺子算作零碎收益,请了掌柜招了小厮,不过卖些不论乱世治世都用得着的东西,涂州安定,这生意倒也还不错,如此手头便逐渐宽裕起来。待到逐渐扩大规模经营两年后夏瑜几个摸清了门道又开始往其他州县延伸,兄弟三个都是有能力的,不说有经世之才却也算得文武双全,夏瑜善远谋,夏瑾善交际,夏环脾气最是火爆可那一身煞气也让人平添了几分惧意,兄弟三个优势互补灵活运作,这两年下来却也混得不错。
夏家这回是彻底隐姓埋名转为商户了,生意以涂州为中心顺河道东去南下,就是不北上,在这极南之地活得甚是自在,家中亲长退居幕后弄花养鸟不时催催晚辈婚事颇为惬意。年长些的夏瑜夏环早于去年相继成亲,虽说至今没传出好消息却也算是解决了人生大事了,唯有夏瑾至今仍旧单身,真真要家里愁白了头。
“朱家三小姐年方二八,知书达理德容俱佳,是个难得的好女子,你瞧着如何?”
夏瑾捻了茶盏,撇一眼画像笑到:
“甚好。”
李氏恨不得将糊他一脸画像。
“哪个你都说好,哪个你都不乐意娶,到底要拖到何时?前天我还听珠翠说你大嫂这些日子有些异样怕是有好消息了,你二嫂虽过门不久还没到那份儿上,可这到底是将人娶回来了了却一桩心事,唯有你,你怎就不开窍呢!”
夏瑾接过画像来认真瞧了瞧,连连点头,瞧着倒似是悔改了,李氏生出一丝希望来,可想想这人早先的劣迹又不放心,非得逼出准话来。
“娘,再等儿子一年,一年以后,我定会成亲。”
李氏咽下一口老血。
“一年?!你如今多大了!”
夏瑾侧了侧耳朵,真怀念当初那个温柔贤惠的嫡母啊,逼婚什么的,好凄惨。
留着一只耳朵听李氏的念叨,心思却已飞出老远。自两年前同何铮分开之后两人便再没见过,外面又乱,涂州这边又音讯滞后,是以夏瑾也不知晓何铮如今到底如何了,是娶妻生子了还是仍旧如他这般被家人催婚。两人早先的那一段儿如今看来极是不真实,男人之间的恋情本就难以维持,不仅是人心易变,更多的是不被世俗所接纳,夏瑾不晓得自己如今仍旧等着何铮是为着报恩还是真就念着这份真情,只是知晓每每看到新送来的画像之时眼前总会浮现出何铮那双死鱼眼,好似在说你若不等我你就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