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这短短的半个时辰里,两旁的建筑也从青砖白墙换成了茅屋草房,空气中隐隐漂浮着一股酸臭味。
晏秋停下脚步,果然不管地方大小,有光明的地方就总会有黑暗。祠堂那边的火把能够照亮半个天空,可是这里却一丝光亮也没有,无来由地让人觉得地底下也能冒出阴冷的气息。
这样的感觉对于一个五感灵敏的人来说实在不太舒服。晏秋转身正准备离开,眼角余光忽然扫到墙根下似乎还蜷缩着一个人?
他只犹豫了一秒,就迈开步子走过去。师父似乎也曾说过,修道除了悟道,还要机缘。足迹所遍之处,目光所及之人,该如何做,都要随心而动。
墙头那边似乎还有人家堆积的碎砖和木板,那人就蜷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头垂在胸前,看不出性别和年龄。
若是普通人看到这番景象说不定就要打退堂鼓了,不过正所谓艺高人胆大,晏秋这次却一丝犹豫也没有。
他觉得如果放任这个人在这里再坐一夜,第二天就只能看见僵硬的尸体了。
“哎,醒一醒,这里太冷了……”他蹲下/身子,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伸手把那人拉起来。不管怎么样,把他带回客栈喝碗热茶再说。
这时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尺,可当他的手快要碰到那人的肩膀时,那人忽然就动了。晏秋暗呼一声不好,还来不及推开,脖子上就被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抵住了。
晏秋咽了咽口水,其实现在这把匕首对他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但是冰凉的触感确实让人不太舒服。
“我并没有恶意,你在这里呆到明天肯定就要僵住了。我只是想带你回客栈喝碗茶吃点东西……”因为感觉到这人并无修真者的气息,他慢慢解释道。
这人现在的状态就像……野狼,警惕性太高丝毫不给人接近的机会。
“哼。”那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停了许久才道:“哪个峰的?”
他似乎已经干/渴了许久,声音像是从砺纸上磨过,但是也能听得出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子。
“什么?”晏秋没听明白他的话,疑惑道。
“你……”男孩正想再试探一番,冻僵的手已经握不住匕首。他眼神发狠,整个人扑上去。只要杀了这个人,没有人会再来这里找到他!
他自以为动作不慢,却不知如今饿了几天早就没有力气,身/体的反应也迟钝许多。而这个空隙里,晏秋已经起了身,闪开他的攻击,一个手刀劈向他的后颈,随即就看到他倒了下来。
看来这回只能抱着走了。晏秋叹了口气,攻击性太强的孩子,还真是让人烦恼呢!
虽然在心里觉得面前的是个小孩子,但是实际上现在晏秋的年龄也比他大不了多少。不过因为修炼了几年,力气比一般人要大得多。
他弯腰把那人抱起来,却是出乎意料的轻。双手触及之处一片冰凉,看来已经在这里呆了不短的时间,刚才能扑上来只怕也早已经是强弩之末。
脑海里转过这些念头,他却也知道寻常人身体脆弱得很。因此抱着人一路疾走,路过对面祠堂时发现那里也渐渐声歇。客栈楼下的掌柜只见他像风一般掠过,然后就到了楼上。
他用脚尖踢开房门,把周桓玘和温雨鸿都惊动了。他们其实订了三间房,只是都觉得晏秋这里的视线好,才围在一起。
“桓玘,去让小二送一桶热水上来,再泡一壶茶,顺便让他们熬一锅白粥。”晏秋直接把人放在床上,一连声地吩咐。说起来他还是与周桓玘相处得好些,虽然自己对温雨鸿也一视同仁,但总觉得他身上有化不开的阴冷感。
那边的戏也收了场,周桓玘听了他的话慌忙跑下去。晏秋把那人还潮湿的外衣剥下,拉了被子盖上。
“大师兄,这个人是?”温雨鸿在他身边插/不上手,似乎也有些不明白。
“不知道,我看他在街上快要冻死了,就顺手带了回来。”那人的头发披散着,挡去了大半面容,晏秋甚至还没有看清楚他的样子。
“大师兄,热水已经提上来了。”周桓玘把木桶提进来,一边喊道。他显然也看到了这个人情况不太妙,跑下去就先把厨房里正在烧的热水要了过来。
“好,你去掌柜那里再要一套被褥,把这里的换了。”晏秋摸一摸那人的手,还是冰冷的。干脆还是让他先泡会儿温水,说不定能缓过来。
“大师兄,要不要叫个人来帮忙?”周桓玘看着他把人扔进浴桶里,有些不放心地问。
“不用,你换了被褥就回你房里去吧,明天还得赶路。”晏秋试了试水温,又倒了一盆冷水到浴桶里。冻僵的时候泡太热的水也不行,肉/体受不了刺激就要坏死了。
就这样被扶着坐在浴桶里泡了一刻钟,那人手上冰凉的感觉果然渐渐消去。晏秋这才放下心来,找了条毛巾帮他把脸、背和手脚都擦干净。最纠结的还是那已经开始打结的头发,最后半洗半剪,好不容易才算理清了。
弄了半个时辰,浴桶里的水都变了颜色,才总算把人从头到尾洗了一遍。晏秋累得直喘/粗/气,也理解了为什么这人的防备心这么强。
看看那背后,全是纵横交错的伤痕,几乎没有一处完整。还有胸前没有散去的青紫,要说是自己摔出来的鬼也不信。甚至脸上也没用幸免,两颊还有些肿起,脖子上还有未愈的抓伤。
“难不成真的晕了过去?”折腾了这么久还没有醒过来,晏秋心中估摸着自己方才劈他的力道,正常的话两刻钟就该醒过来了啊!
要说一开始起了念头把他带回来只是顺应天命,看过他的伤之后晏秋就是真正心疼起来。那样的伤口别说搁在自己身上,就是看一眼都觉得疼。也不知是哪家主人还是父母,竟然能下这样的狠手。
把人又抱回床/上,晏秋勉强只喂他喝下一口热水。眼见他醒不来,又不肯张口吃东西,也只能收拾收拾在他旁边睡下了。
☆、第9章 缘起之初
穿到这里八/九个月,晏秋早已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虽然这几天在外赶路,却也没有例外。寅时一到他就睁开眼睛,整个城镇还处在安静之中,房内却还有另一个轻缓的呼吸声。晏秋迷茫片刻,才想起他昨晚在街尾抱回的小孩,后来跟他睡在一张床/上。
屋里没有火烛,但是这样的黑暗对晏秋的视线来说已经没什么影响。他转头往自己右手边看去,那个孩子已经滚进了最角落。
想不到自己昨晚睡得还挺沉实的。晏秋起了身,先探了探他的额头,幸好没有发烧。再看他双手环/胸,屈起腿蜷着睡成一团的样子,又把他抱了起来,将头垫在小枕头上。转身正要离开,忽然又想起他背上的伤口。
昨晚给他清洗时沾了水,后来虽然用毛巾拭干了,但是生怕伤口里还有积水,也不敢给他上药。现在过了一晚,用些药应当无妨了。
这么一想,晏秋又有些懊悔。方才他侧身蜷缩着,一定是因为背后的伤口太痛了,偏偏自己还把他放平了睡。
他赶紧把人翻过来,掀开罩在他身上的衣服,就看到衣裳内层已经被染了一层浅色。伤口虽然看起来很严重,却比昨晚又脏还有脓肿的样子好了许多。
晏秋想了想,从包袱里拿出一粒红色的丹药,放在手心捏碎,然后倒入一个瓷瓶中。晃了晃,再倒出来已经是淡红色的液体。
瓷瓶里原先装的是普通的金创药,红色的丹药又是玄东门炼制的外伤灵药,想必对他这样的伤口能有不错的效果。
晏秋把他的伤口都细细擦过一遍,又等药水稍干了些,才帮他把衣服和被子盖回去。
不过是一个陌生的孩子,却让他不由生出一份疼惜的心。也许是在街头他的抵抗,还是即使昏迷中,咬紧牙关都不肯呻/吟一声的硬气?
“能忍之人,必成大事啊!”他自言自语地说,然后把他的头发理顺,又将被角掖好。
当他终于忙完定下来打坐时,已经比平时晚了几刻钟。他闭上眼,心无杂念,很快进入状态,却不知道这时候床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床上的被褥干净、温暖,房间里很安静。虽然肚子仍旧饿得咕咕作响,可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舒适的日子了。
昨天泡在热水里的感觉,他一直以为是幻觉。原来还会有人愿意为他做这么多?方才他给自己抹的是什么药?那么柔/软的手,真是恨不得他一直抚/摸下去……
当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南舒终于看清了床下那一团模糊的影子。是昨晚那个人吗?他记得自己的攻击被他躲了过去,难道他真的不是那些人派来的?说不定是拯救他的人呢……
裂开的伤口捈上药并不好受,药液渗进去的时候几乎全身肌肉都在火辣辣地疼。不过这样的痛楚之外还带着一丝清凉,好像无声地安抚着他的焦躁。
这个人带他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南舒模模糊糊想着,心中还带着最后一丝警惕。可是那个影子一直盘膝在原地,一动未动。他盯着盯着似乎也累了,竟然又睡了过去。
今天要赶路,晏秋只将体内的灵气运转了两遍就结束了。他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还没醒,不禁有些烦恼。他这身伤可不轻,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个人流落在外。难道刚救醒就要把他扔下?自己身上的银子也不多,让他住客栈也住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