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沐风下葬之后,将军府的诸人,似乎又恢复到以前那种有条不紊的生活了,只是,那时候将军府的主人是裴沐风,现在,却是从边疆归来的裴行云。
“小少夫人,将军在等你用饭,你快去吧,若是迟了,将军会生气的。”
裴沐风死之后,他的贴身书童书旗,就变成照顾顾望舒的人了。
顾望舒很不喜欢‘小少夫人’这个称呼:“叫我顾公子。”
“这不合礼数……好吧,顾公子,请随我去吃饭可好?”顾望舒的容貌气质本来就跟冰雪一般清冷剔透,如今他板着脸看书旗,书旗便觉得有一股冷气从心底冒上来,只得妥协。
“我不想出去吃,书旗,你帮我把饭送来这里,我就在屋里吃好了。”这段时间的变故,都让他变得有些自闭了。
“这个……以前二少爷在的时候,都是跟将军一起吃的……所以,将军大概不会同意……”
“无妨,你只管去打饭,将军怪罪下来,我担着就好了。”顾望舒觉得,这只是一顿饭的问题,想必裴将军不会与他计较,却不知,在裴行云眼里,这不是一顿饭的问题,这是事关他威严的问题。
☆、016:好相与
书旗按顾望舒所说,给顾望舒端来了饭菜。
顾望舒大病初愈,精神还不是太好,也没什么胃口,就慢吞吞的有些怏怏的吃着。
正吃着,却猛地听到一声巨响,唬了他一跳,手上的银筷都掉了下去。
再抬头,却见那肩宽体阔,身材高大,眉目凌厉,眼神犀利的裴将军裴行云正站在门口,面色不善的看着他。
顾望舒呆望了对方一眼,稳了稳神:“将军这是为何而来?”
“将军?”裴行云冷哼一声:“你是不是又忘了自己的身份?”
顾望舒顿了下:“大伯……”
“我有那么老么?”虽然裴行云比裴沐风大了整整十岁,但他今年二十八也不是很大的年纪!
弟媳叫丈夫的兄长为大伯,本来就没错,不过,裴行云不喜欢这个称呼,顾望舒只得再换:“那,大哥,不知是否是望舒哪里做的不对,惹你生气了?”
裴行云如今这脸色,是谁都能看出他在生气。
裴行云俊眉一挑:“你这是明知故问?最讨厌你们这些文绉绉的人,明摆的事情,非要绕七八个弯弯再说出来……你公然违抗我的命令,还跟书旗说出事你担着----不会这么快你就把这事给忘了吧?”
裴行云身形高大,全身还有从战场带来的杀伐之气,如今怒目以示的样子着实给人很大的心理压力,顾望舒看的有些心惊,他此时才知道他真是对书旗说大话了……这,这他哪担的起裴行云的怒火?
他怎么都想不通,裴行云堂堂一个将军,竟会为这么小的事情生气且找上门?但他也不想想,他在将军府也是新人,刚开始就如此违抗裴行云的命令,那日后还了得?在裴行云看来,这无疑是下马威,也怪不得他会生气。
不过是吃饭这么大点的事,顾望舒还是不希望触怒裴行云的,抱着宁事息人的念头,顾望舒立马低头认错:“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这么良好的认错态度,显然出乎裴行云的意料之外。
这实在不像是下马威啊!
裴行云怔了下,脸上的怒火也褪了几分,轻咳一声:“念在你是初犯,就不与你计较了,但……下不为例!”
顾望舒立即点头,觉得纵然这裴将军在外面传的如何英武如何神勇,但却一点傲气都没,真正相处起来,还是很好相与的……至少,比尉迟家的人好相处。
这种想法让顾望舒以前对裴将军的偏见也淡了些,若是裴将军没有逼尉迟未然,那么,他还真有可能就将眼前这人当兄长了。
裴行云立了会儿,盯着顾望舒那张瓷白的小脸望了许久,也不见顾望舒开口请他坐下或是留他,心里有些气恼,想这家伙不识趣,他只顾生气,饭都没吃就来找顾望舒,没想到顾望舒没心没肺一个人倒是享受,那无辜的姿态更是让他恼怒,怕压制不住自己的火气,他衣袖一甩,便恨恨的离去了。
顾望舒对他后来升起的怒火,丈二和尚摸不到,很是茫然。
这时候,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喘的书旗才慢腾腾的凑上前来:“大少爷虽然不比小少爷脾气好,但也很少发脾气,刚刚那样子,真是吓坏个人了。”
顾望舒望着自己被惊的掉到地上的银筷,认同的点了点头,然后又道:“我吃好了,你把这些撤下去吧。”
书旗应了声,立马手脚利索的将桌上的东西都收拾了下去。
待屋子又静下来时,顾望舒才有些茫然,以前在尉迟家的时候,他还可以陪尉迟未然出门,这来了将军府后,怕是再也无机会出门了,这个时代又没电脑手机,不出门,岂不是要把人给闷死了?
想着,他往屋外走了几步,见院中满是红梅,裴沐风在世的时候文采斐然,喜欢梅兰竹菊这些也倒不让人意外,春节刚过,这里的梅花开的也正好,就连顾望舒一个对梅花没有特别爱好的人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书旗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一身白衣的少年站在红梅树下的模样,有说不出的好看,他不如裴沐风那样有文采能说出诗情画意的句子来,却觉得这美的就像是一幅画。
但顾望舒没看多久就打了个喷嚏,惊动了书旗,书旗这才想起来,在为裴沐风守灵的时候顾望舒昏了过去,现在算是大病初愈,不能在室外待太久,然后立即就凑了上去,建议道:“小少夫……呃,顾公子可是无聊了?要不要去二少爷的书房看看?”
☆、017:决定
“二少爷和大少爷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二少爷虽然身体弱,但却学富五车,经天纬地,是个风雅之人,被人喻为京城第一才子呢,可惜……”书旗带着顾望舒去裴沐风的书房,边走边说,很是热心。
顾望舒只是听着,也不答话。
突然,书旗的脚步一顿:
“顾公子,到了。”
书旗带着顾望舒走进了裴沐风的书房。
顾望舒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墨香味,他一眼扫去,书房内的两个书柜上,满满当当装的都是书,他随手抽出一本翻看了几页,发现上面都有批注,且字迹清隽有力,一看就是被人翻看过的书。
这书房的主人是裴沐风,那么看书的人,自然也是裴沐风了。
顾望舒大致看了下,裴沐风看的书很杂,有四书五经、有人文地理、有医书、也有兵法、甚至还有杂记和鬼怪故事,如此看来,裴沐风也算是个随性的人。
看了裴沐风的书柜,顾望舒觉得日后他也有事做了---无聊了,来这里看看书,也是极好的。
将书放回去,他又看向书桌,书桌上放了一大堆的画轴,不知是用过的,还是没用过的。
顾望舒走近,将画轴打开,一个面容雪白精致的少年跃然纸上,微笑温暖而灿烂,看着很是熟悉,顾望舒凝眉仔细一想……这,可不就是他么!
顾望舒的手莫名的抖了下,他合上手中的画卷,打开另一幅。
亦是如此。
堆在桌上满满的一堆画卷,全是他的画像,各种各样的画像。
而且每一幅都惟妙惟肖,非常逼真。
裴沐风……这位英年早逝的少年,真的算是天妒英才了。
“书旗……你可知,文玉公子他,得的是什么病?”
他以前单知道裴沐风身体不好,却不知详情,毕竟他那时是尉迟家的人,怎可随意打听其他男子的事情?但现在,情况却是不一样了。
听顾望舒这么一问,书旗的脸色立马变了,低头不语。
顾望舒扭头看他:“怎么?还说不得?你尽管说吧,我不会怪你的。”
书旗咬了咬唇:“书旗自幼服侍在二少爷身边,对此事最是清楚不过,二少爷自幼有心悸,情绪不可激动,感情不可激烈,如果一直平平淡淡,可能会长命百岁,但是,若是大喜大忧,情绪大起大落……就会,就会死……大夫说二少爷不能动情,否则轻者重病,重者丧命,后来二少爷喜欢上了二小少夫人你,就一语成谶……”
‘啪’的一声,顾望舒手中的画轴跌落到了地上。
他像是一下子被画轴落地的声音惊醒了一样,弯下腰,沉默的捡起了画轴,却再也没有开口过。
他面上虽然平静,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了……裴沐风……算是他间接杀死的?
可以说,裴沐风是拿着生命在爱他?
可是,怎么会呢?他们接触的明明不多……对一个相识不深的男子,裴沐风何以对他如此的一往情深?
裴沐风死了,这个疑问,就谁也不能解答了。
虽然往冷漠里去说,他不爱裴沐风,裴沐风自作自受的单方面爱着他,还将他的生活搅的一团乱,他该恨裴沐风的,但是对着一个这样拿生命爱着他的人,他却是一点都恨不起来。
裴沐风,始终只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
而他,是被裴沐风的爱而不得连累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