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晟原本就是北方人,不太担心冬天,但是这里的冬天特别的冷,安晟简直就像待在车厢里永远不出来,还想要拿针线把窗口门口的帘子都缝起来不让钻进一丝凉气。
安晟裹在被子里,在心里埋怨着鬼天气,明明应该是从西安到江南的路途应该逐渐转暖,但是他却觉得寒冷越来越蔓延进自己的骨髓里,真的是湿冷湿冷的。
期间,一行人还因为大雪天气在城里逗留了好几次,安晟连过年都没有兴趣,呆在客栈的房间里一杯又一杯地灌着热水预防感冒,收获的新年礼物是项籍出去带给他的大包子,还不是肉的。
安晟经历了大雪封山一步一滑的磕磕绊绊,经历了湖面结冰一走一响的胆战心惊,经历了入住黑店磨刀霍霍的刀光剑影,已经快要神经衰弱了,他才觉得亡命江湖真的不像小说里写的那么简单。村庄里的人家还挺热情好客,肯让他们吃顿饭;而在县城里,没有钱什么都办不成,安晟亲眼看到过有个小乞丐被饭庄老板的护院打得奄奄一息命不久矣。
由于中间因为大雪耽误了行程,又因为马要休息停了好几个晚上,并且还有路上结冰车轮打滑而步行了几天的原因,安晟终于在冰雪初现融化迹象的冬末春初从龙且口中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他们再过三五天就会到了。
越往南方去,安晟就越觉得项家叔侄的日子更好过,似乎有旧识,自己也能够一进县城就能吃上大肉包子一饱口福。
终于,安晟见到了城墙上小篆书写的吴城两字,他已经快要热泪盈眶了,一张不大的脸上生生被途中的风雪摧残出来两抹高原红。
进入城内,安晟本想直奔客栈睡他个天荒地老,没想到项梁碰见了熟人。
一个和项梁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看到项梁之后脸上吃惊之色溢于言表,双手拱了拱:“项公为何在此处?”
安晟心思没在这上边,听成了“相公”,满脸惊恐地望向来人。项籍看到安晟的表情后问他怎么回事。
安晟揪着项籍的耳朵拉下来:“项叔……项叔有……龙……阳……之……好?”
“没有。”项籍抬头奇怪地看了看安晟,“怎么这么问?”
“可是那个人叫‘相公’欸。”安晟指着来人的手指抖啊抖。
“是项公。”项籍在‘项’字上加重了读音。
安晟长舒一口气,喃喃:“吓死我了……”
项梁和来人聊了两句,扭头让四个小孩儿去吃饭找地方住,自己和那个中年男人离开。
安晟看向两人背影的眼神中还是有心有余悸,使劲摇摇头把奇怪的念头赶跑,跟着项籍去找食吃。
“你怎么知道龙阳之好?”项籍和安晟并排。
安晟赶紧抬头看看,发现项庄和龙且俩人在前边讨论吃食讨论得热火朝天没有注意到项籍的问话时才松了口气,肩膀耷拉下来:“你就不能低调点儿?”
“低调?”项籍皱眉不解,“什么是低调?为什么要低调?”
“算了。”安晟已经接受自己丧失了解释技能这个事实,“他不是说相公嘛,什么相公啊,官人啊,还有什么贱内,内人之类的不都是夫妻之间的称呼么,所以——不想歪很难。”
安晟仰头一边解释一边冲项籍笑了一下,晚冬温柔的日光洒在脸上,看起来表情柔和静好。
“你是?”项籍打断安晟的话。
“呃?”安晟没跟上项籍的节奏。
“有龙阳之癖。”项籍忽略安晟吃惊模样,“一般人不会想到这里吧。”
“我?当然不是。”安晟严辞撇清关系,“主要是我们那里吧,民风比较开放,所以大家都明了哒。”安晟用手背拍拍项籍的胸口,笑得眼睛眯了起来。
吃完饭后,安晟一觉睡到了傍晚,爬起来的时候趴在窗户上看太阳慢慢落下去,砸吧砸吧嘴,品出来了煎鸡蛋的咸香。
“醒了?”门吱扭一声开了,从门外走来了项籍,掂了一壶茶,“喝点水。”
安晟踢啦着鞋走到桌边坐下,端起茶杯一饮而下:“项叔还没回来?”
“回来了一趟,又出去了。”项籍给他满上,最后几天急着赶路,几个人都很少进水进食,肯定是渴坏了。
安晟基本上把一壶水喝完了才算舒服,项籍叫来小二,把空壶递出去让他再灌一壶。
“啊,对了。”安晟灵光一闪。
“嗯?”项籍坐在桌边,手肘放在桌子上看安晟。
“项叔在这里认识人?”看到项籍点头的安晟继续问题,“那你们为什么不在这里生活而要跑到栎阳?”
项籍摇头:“叔说要搬过去,我就跟小庄一起跟着过去了。”
“那,你爸呢?”安晟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好像一直都没有见过项籍和项庄的父亲。
“他——死了。”项籍语气平静。
“啊……不好意思……”安晟很尴尬。
“习惯了。”项籍对坐在自己对面的安晟报以安抚的微笑,示意他自己没事。
门外传来了小二的声音:“客官,您的水。”
项籍起身打开门把水拿进来,回到桌边:“还要么?”
安晟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晚上要吃饭。”
“行,小庄和龙且已经去看有什么吃的了,买点小东西吃。”项籍走到窗边往下看,“刚好回来了。”
“那是——”安晟也走到床边,只看到了一抹熟悉的颜色飘进了客栈大门,“咱时间掐得多好啊。”
四个人解决完晚饭之后才发现他们没有给项梁留。
安晟不屑:“你见过哪个男人跟朋友出去之后还需要回家吃饭的?尤其是过了饭点。所以,不用留,留了是浪费。”
项庄松了一口气,刚刚就属他吃得最多,所以要算账也是算到他的头上。
“我觉得,咱们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是——四个人,一间房,一张床,怎么睡?”安晟抛出了致命的问题。
“五个人。”项籍淡淡地补上了一刀。
但是这种问题由安晟问出来就只能是设问句,所以最后还是他自己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大家都不要脱衣服,把被子铺在地上打地铺。”
其他三个人都同意了这个建议,但是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项籍看起来有些心急,在屋里踱步,没过一会儿就走到窗边往下看看。
但是天色很快就完全暗了下来,纵使项籍视力再好也没有夜视功能,渐渐地就看不清街道上的景象。
项庄坐在床上和龙且玩安晟教他们的游戏——每人两只手,从一开始,和对方的两只手中任一只相碰即相加,看谁先到十。
项庄输了好几盘,又看项籍转圈转得头晕,但是又不敢挑战项籍平时积累的淫威,小心翼翼地提建议:“哥,你别转了呗。叔在外边走,你在里边走,也走不到一块儿去啊。”然后有暗示意义地看了一眼门。
项籍也不想什么都不知道,就往门口走去:“我出去看看,你们别乱跑。”
项籍的脚步声刚从门口消失,龙且就嘟囔:“不就仗着自己比我大三个月么,装什么大人。”
“嗯?”项籍的声音冷冷地从门口传来,“你说什么?”
龙且面部表情僵硬,从嘴角挤出一丝微笑,缓慢转头:“阿籍你不是去找项叔了么?”
项籍进门,两手往后一带,门就关上了,发出响亮的声音。
“叔就在楼下,不用找。”项籍已经走到了龙且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龙且嘿嘿嘿地干笑,不断往后退,嘭的一声撞到了墙上。安晟和项庄已经很有默契地退开,坐在桌边喝茶看戏。
龙且已经如悲剧英雄一样扭头闭眼,等待着黑暗的降临,但是项梁的推门而入救了他。
“赶紧,收拾东西,今晚不在这儿住。”项梁冲进门,招呼四个小孩把东西重新打成包袱。
龙且睁眼,表情轻松。
项籍伸手挑起了龙且的下巴,凑近到两人鼻尖相距半寸的位置停下,然后一歪头,在龙且耳边低语:“先放你一马。”然后飞快离开,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安晟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搞定了,抱着包袱坐在桌边问项梁:“项叔,晚上不住这儿住哪儿啊?”
“住家里。”项梁的脸上出现了三个多月以来第一次笑容,显得很是高兴。
“叔你找好房子了?”项庄惊奇,“县城里还是村里?”
“笨蛋!”龙且已经恢复正常,在项庄后脑勺上扇了一巴掌,“你现在能出城啊?”
“哦……”项庄揉着脑袋很是委屈,“我早就忘了……”
项梁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走吧,找好了一个小院,不大,也就三两间屋,够住就成。”说完率先走出了屋门,项庄紧随其后,然后是项籍。
龙且刚要出去就被安晟拉了一下:“嗯?”
“你……”安晟小小声,“确定咱俩还能跟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