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铭笑着应了,转身往自家草屋走。
推开院门进去,在院里就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罗铭仔细听听,眉头就拧了起来。
这个蒋念白,还追到家里来了。
屋子里流烟正和蒋念白寒暄,问了几句闲话,蒋念白的话题就拐到罗铭身上,流烟还算谨慎,和蒋念白打了几圈太极,看似说的热闹,其实并没有几句有用的话,不过就是些生活上的琐碎事情,连罗铭在汇芳斋这样的事,流烟都没有说出来。
罗铭不禁感叹,他太低估流烟了,到底是曾经在太子身边呆过的人,一点都不简单,绕圈子这种事,恐怕自己也要甘拜下风。
罗铭故意在门口大声喊道:“流烟,快来帮我。”
流烟从屋里迎出来,口里说着:“来了。”
罗铭抬抬手,让流烟接他手里的东西。
罗铭手里拎着好几个纸包,里面装着各种熟食、点心,另一手还提了一坛酒。
流烟还没来得及吃惊,屋子里又走出一个人来,人未到声音已经到了,他开怀笑道:“二皇子,你倒是未卜先知,知道我今日来你府上蹭饭,提前准备好了吃食。下官一定不负二皇子的美意,今日不醉不归。”
蒋念白说罢大笑,也不管罗铭已经黑了的脸色,自来熟的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回到草屋和燕君虞张罗。
罗铭心里窝火,这些东西是他特意买来,想晚上与流烟和燕君虞一起痛饮几杯,也算感慨一下这些日子他们三人同甘共苦,熬得不易,总算没有饿死。本来是好好的一家人之间相聚,这个蒋念白不请自来,把他那点温暖柔情全搅和了。
“他什么时候来的?”罗铭悄悄问流烟。
流烟有些不安,看了看罗铭的脸色,“未正时来的。”
罗铭算了算时间,看来蒋念白和他在长街分手后,马上就找到自己家来了。
罗铭叹了口气,他一向倾慕蒋念白的才情,今日才知道这人不过是个追名逐利之人,心里失望之余,难免生出几分厌烦,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志向,强求不得,也谈不上谁对谁错。既然人已经来了,罗铭也做不出端茶送客的事,和流烟进屋来,就见蒋念白比他这个主人还要熟练的分杯布盏,一面招呼他们道:“二皇子,流烟小公子,快坐,如意居的香酥鸡不能凉,要趁热吃才好。”
燕君虞已经和蒋念白相对而坐,空出两个位置给罗铭和流烟,自己先扒了个糟鸭掌来吃,啃了一口,才想起问罗铭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你劫道去了?哪来的钱?”
罗铭好笑道:“吃你的吧!”拉着流烟坐下,帮他挟了两筷子菜,流烟不自在,直说自己来就好。
蒋念白饮了两口酒,就为罗铭讲起这酒的来历,“清泉酿酒,酒香而冽,二皇子,可知道这酒的来历?”
罗铭对酒素来感兴趣,能够品遍天下名酒,一直是他的愿望。
蒋念白学识渊博,几句话就勾住了罗铭的兴头,两个人边吃边谈,聊得痛快,喝得淋漓,一顿饭下来,罗铭就没了刚才的别扭劲儿,和蒋念白聊得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蒋念白又和罗铭说了会儿话,也没有多留,起身告辞。
送走了蒋念白,燕君虞就说自己困了,抻着懒腰回了自己屋子。
草屋一共三间,其中一间做了厨房,真正能睡人的,只有两间。刚搬来时,燕君虞就说他不惯与人同睡,单独住了一间,罗铭就和流烟住了一间。
罗铭洗漱好了回屋,流烟已经铺好了被褥,罗铭进来时,他正坐在灯下发呆。
“想什么呢?”
“没什么。”流烟笑得勉强。
罗铭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布袋,里面是整整五十两银子,他把布袋递给流烟,“这个你拿着。家里要添什么、买什么你看着办,不用问我。”
流烟打开布袋,惊道:“这么多,这是哪里来的?”
罗铭看他瞪圆了一双眼睛,脸上都是惊讶,不由得就想逗他。
他板着脸,做出一副凶像,阴狠着声音说道:“我抢的。晚上回来时,有个人单独走夜路,我一拳打倒他,抢了他身上的银子。”罗铭说完看着流烟,想看他是何反应。
流烟先是一惊,转眼就平静下来,他低下头,掂了掂那袋银子,说:“胡说!你不是那样的人。”
罗铭忍不住追问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流烟想了想,“好人。”
罗铭想笑,却在笑之前,先从心底涌上一阵温暖的情绪。
许久不曾体验的温暖,缓和了罗铭自从穿越以来,无时无刻不纠缠他身心的那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烦躁、不安。他笑起来,温柔地看着眼前这个说他是“好人”的人。
这世上说他是好人的,流烟还是第一个。
前一世人人都怕他,提起罗铭,谁不知道他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可又有谁知道,不是罗铭想要心狠,而是如果他不心狠,他手底下的千百号兄弟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罗铭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他一时堵气,入了黑道。入道容易,想要抽身退步,却由不得自己。罗铭自从穿越以来,就几次想过,也许这是老天给他的一次机会,让他重新再活一回,可以按自己的心意。
“蒋大人认得我,他问我二皇子是不是住在这儿,我想瞒不住,就干脆说是。”流烟看一眼罗铭,“我是不是应该说不是,赶他走才对?”流烟还是改不了看罗铭脸色的习惯,说话间总是怕惹罗铭不高兴。
像这样的毛病,只有多鼓励,多夸奖。
罗铭对流烟笑道:“你没做错。今日我已经见过蒋念白了,也和他说起过咱们的近况。你刚才要说不是,反而惹他怀疑。”
流烟吁了口气,“我就是怕坏了你的事。”
罗铭好笑道:“我有什么事要坏?我如今最要紧的事,就是咱们三个人的肚子。吃饱饭,攒两个闲钱,我们就离开京城,找个没人认得我们的地方去住,到时就没这些烦恼了。”
流烟点点头,把布袋找了个角落藏好,又用铺在炕上的秸秆仔细盖好,藏得妥当了,说道:“这些银子我替你藏着,要是被燕公子知道了,两天就被他吃光了。”
罗铭点头说是,笑着看流烟忙活。
藏好了银子,吹灭油灯,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张矮桌,并排躺下。
黑暗里流烟问道,“蒋大人突然来找主子做什么?只为吃饭?我怎么看都不像。”
罗铭也在黑暗里侧过身子,冲着流烟的方向,“应该是还没死心。”把今天发生的事大概说了,最后才说道:“蒋大人是想助太子重回朝堂。”
对面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罗铭以为流烟是听到太子两个字心里难受,他不吱声,罗铭心里烦乱,急忙解释道:“我没有答应,也从没想过答应。这个身体是太子的,我虽然占了,也只会做我自己,绝不会去抢他的东西,你放心。”
流烟还是没有动静,屋子里安静极了,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轻轻的交错。
流烟突然撑着身子坐起来,问罗铭,“你呢,你想不想回朝堂去,做太子,做,做皇帝。”
罗铭摇头,斩钉截铁说道:“不想!”
他不想,高高在上的日子罗铭不是没有过过,结局如何他也尝到了。一个人想要高高在上,就要付出比旁人多得多的心力,罗铭觉得他累了,他满足于现在和流烟、燕君虞三个人这样的小日子,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何尝不是安逸美好,他可不愿意舍弃眼前得到的东西,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权利。
流烟又静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一切都听你的。”
罗铭这才松了口气,却没听出流烟话里的深意,也没注意到流烟刚刚与他说话的时候,和过去以为他是太子时,完全不一样。里面多了些名为感激的东西,也多了些可能连流烟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和信赖。
一夜无话,第二日罗铭照常早早起来,到城外打水,然后回来吃早饭。
等罗铭回到家,看到饭桌上大模大样抱着饭碗的蒋念白,他突然发现,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看来不是他想不想回朝堂的问题,而是这个蒋念白,冤魂不散,缠上他了。
第9章 天下
丽坤宫。
皇后白婉端坐在铜镜前,一双杏眼注视着镜中依然艳丽的女子,拢了拢了云鬓,一头乌黑的长发倾泄而下,她眼尖的发现了一根白发,纤指一捻,扯了下来,握在手中,叫了一声:“玲儿。”
玲儿已伺候白婉多年,闻言立刻取过一个精致的圆盒,揭开盒盖,递到白婉手边。
“又添了一根白发,玲儿,这是第几根了?”白婉把白发放入盒中。
玲儿接过的盒子,小心地将那根白发与其它的放在一处,用小梳子梳得顺溜了,用红绳扎好。
“娘娘艳冠六宫,是天下都知道的事,只是一根白发,想是这几日心火太大,疏于调理,玲儿给您煮些清热的汤粥,自然就好了。”玲儿暗暗叹了口气,收起圆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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