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皇城时,他带出来的财物都被四皇子手下的护卫抢去,他们连租房过活的钱都没了,眼看就要睡在当街。流烟急得要哭,还是罗铭从鞋上拆下一对珍珠来,让流烟去当铺当了,换了三两银子回来,才解了燃眉之急。
城南朱市口,自古就是下九流混杂的地方,让主子住在此处,流烟心里一直愧疚。还好罗铭对此好像毫无反应,听说要在城南落脚,也没有露出任何不快。
流烟觉得欣慰,主子经了苦难,能懂得收敛长进,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想要弯起嘴角微笑,轻轻地勾了一个弧度,笑意还未散开就消逝了,流烟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疑云满布,哪里看得到欣慰的影子。
罗铭洗了手,叫燕君虞吃饭,燕君虞趿着软鞋从房间里出来,又是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
罗铭也奇怪,这人怎么每天都像磕睡虫上身似的,总也睡不醒。
燕君虞每日除了吃饭睡觉,话都很少说,罗铭做什么决定,都要问问他的意见,可每次问他,都得来一句“就依太子”的回答。
有次罗铭实在忍不住,开口问他为何不走。燕君虞睁开半眯着的眼睛,连想都没想,就回答道:“哪里不是吃饭?我懒得挪窝,等你连粗面馍馍都吃不起时,我自会离开!”
罗铭听了哭笑不得,不过却警惕起来,这个人的来历成迷,虽然身契上写的明白,他是蓟州人氏,父母乡里都记得仔细清楚,可是就罗铭所知,古代的户藉制度管理极为松散,这薄薄的一张纸,连个防伪标记都没有,要伪造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不得不怀疑,这样的一个人,学识谈吐都可以称得上好,人长得也是俊秀儒雅,一身书卷气配上他云淡风轻的举止,一望便觉得这人君子如玉,不该是甘于人下的。
那他为什么会留在太子身边呢?从前是为了谋个锦绣前程还可以理解,那如今是为什么?现在的太子只是个人人喊打的讨嫌货色,再留在他身边,有什么用?
罗铭起了疑心,就开始紧迫盯梢,注意起燕君虞的一举一动。
观察几日,燕君虞的行为并没什么奇怪的地方,自从住进这三间草屋,他几乎大半时间都在睡觉,此外就是吃饭和抄书,说来惭愧,开头几日,罗铭他们三人的日常开销,还都是靠燕君虞替人抄书的微薄收入维持的。
罗铭大为丧气,不禁怪自己小人之心,被兄弟背叛一回,他就成了惊弓之鸟,是个人都要怀疑一番。丧气之余,为了表示一点内疚,罗铭就跟着燕君虞抄书贴补家计。
罗铭在太子的书房里见过太子的笔迹,太子字写得不错,尚未成体,也不用特意去模仿。
罗铭自己的一笔行书写得还算将就,前世在学校里学过几年,出狱后为了静心宁神,他每日都练几篇大字去去浮躁。如今用来抄书,还是可以应付的。
燕君虞对罗铭抄书一事表示了极大的欢迎,欢迎之余,他立刻退居二线,甩手不干,把抄书挣钱的事全都推给了罗铭去做。
罗铭这回真的相信燕君虞不离开是因为懒了,他恨得牙痒痒,又不能说什么,他一个男人,还能说“你不干那我也不干了”的小气话?何况养家糊口本来就是他这个一家之主的责任。就算每日抄书时,燕君虞都会在躺在他旁边悠闲的吃果子睡觉,罗铭也只能埋首故纸堆里,当没看见。
傍晚时分,罗铭去铁匠铺里约了李铁匠,两人一同到朱市口西边的小酒肆里喝酒。
说是酒肆,其实就是个路边摊,南城的人都是平民,手里的闲钱不多,去不了大馆子,只能到夜市里这些路边摊上解解酒瘾。
如意居是京城中有名的大酒楼,开在最靠近皇城的东城玉带桥边,罗铭他们怎么去得起。李铁匠白天时不过是调侃,南城的人都知道,南城如意居,指的就是这家名叫“买醉”的小酒肆。
倒也不是乱叫,这家酒肆的老板,大名就叫如意,志向也是开家如意居那样的大酒楼,他总是挂在嘴上,以此为乐,人们听得多了,就直接给他的酒肆改了名字,还常取笑几句。
要了两个小菜,一坛酒,李铁匠与罗铭干了几杯,就把今日来的目的全忘了,只顾一杯一盏地饮酒,说些家里妻子孩子的趣事,罗铭听他话里都是满足,不由得也替他高兴。
罗铭前一世就想有个家,可能因为他是孤儿,他对家人的渴望也比普通人更强烈,只可惜他前一世过的是有今天没明天的危险日子,哪家的好姑娘愿意跟他,就算愿意,罗铭也不想害人家。
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个世界,罗铭开始真觉得憋闷,要死就让他死得彻底,这样不上不下的半吊着,倒比死更难受。
话是如此说,人能活着,谁想去死呢。
不过才十几日的工夫,罗铭就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对流烟和燕君虞,也从心底里生出些家人般的依恋,如果此时再让罗铭说,他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他是绝对说不出口了。
人毕竟是喜欢温暖的,能有同伴,总比一个人孤孤单单得好。
李铁匠喝得大醉,罗铭只好算了酒帐,扶着他回来。把人交给他家里的妻子,罗铭才往回走。
屋子里流烟正缝衣服,家里烧不起蜡烛,只有一盏油灯照亮,一灯如豆,流烟几次凑到油灯跟前,才能看清楚针脚是否匀密。
流烟的针线活儿好,就揽下附近邻居的旧衣回来缝补,换不了几个钱,多数人都是拿吃的或用的来抵,虽然贴补不了多少,也能省下些费用。
罗铭立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放重了脚步进去。
第5章 挑明
草屋里只有一盘土炕,炕上一张矮桌,流烟支着手臂倚在矮桌上,被灯里窜起的油烟薰得难受,又不肯停下手里的活计,他皱着眉头直揉眼睛,缓了缓又拿着衣服往灯底下凑。
罗铭进来,流烟抬头笑了笑,“主子可用过饭了?”
“吃了。”
罗铭坐在炕沿儿上,一把揪过流烟手里的衣服,“别缝了。我抄书的钱虽不多,也够咱们吃的,你做这些伤眼睛的东西做什么?”
“主子的药不多了,再不省些,买药的钱就不够了。”
“那药可吃可不吃,停了算了,谁想喝那些苦得要命的东西。”
“不行。”
流烟说着话,已经从屋角的风炉上取下小砂锅,滗净了药渣子,倒出一碗药来递给罗铭,“我虽然买通了行刑的宫人,可那五十廷仗到底也不轻,伤筋动骨,怎么也要好生养养,不然落下病根,更麻烦。”
罗铭看见药就苦了脸,这药汤子真难喝,不只是苦,还有股说不出的土气腥气,喝得人恶心。
刚想耍赖不喝,流烟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碟东西,上面还用屉布盖得严严实实,也不知是什么。流烟笑盈盈地说道:“喝了药就能吃这个。”
罗铭揭开屉布一看,是两个蒸好的山芋,还热着。
“今天隔壁家大哥来取缝补好的衣裳,给了些米和山芋,我特意给主子留着,晚上好垫垫。”
“你们吃了?”
“唔,嗯!吃了。”流烟挪开眼神。
罗铭也不揭穿,这样的好意不能拒绝,不然伤人。
闷闷地接过盘子,罗铭拿起山芋来啃。
突然觉得心里别扭,罗铭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酸的、甜的、苦的,诸多感触都蹿了出来,在心窝子里直打架。
主子,主子,这人一天到晚总把主子挂在嘴边,对他这么好,也不过是因为他现在披着他主子的外壳,而不是因为他是罗铭。
流烟并未发现罗铭变了脸色,他端着药碗,轻轻地吹着,等温热了,就送到罗铭手边,“主子,药好了。”
罗铭握紧了拳头,冷笑一声,“主子?我不是太子,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何苦做戏?”
流烟闻言愣住了,他紧握着药碗,手哆嗦着,脸色越来越白。
半晌流烟才颤着声音问道:“你不是太子,那你是谁?”猛然扬手将手里的药碗冲罗铭砸了过去,流烟声色俱厉,厉声吼道:“你是谁?”
“那日我跟着太子进宫,从他调戏皇上的婕妤,到皇上震怒,下旨废太子,我一直都在太子身边随侍,半步都没有离开过,你就算想和太子调换也没有时间。那几日你受了重伤,更是寸步难行,行动坐卧都是我伺候的,更没有时间,你说,你是什么时候和太子调换的,入宫前?不可能。那时的太子一切如常,没有半点不对劲。”
流烟乱了心神,说话也颠三倒四起来,他不是没有发现,只是不想承认而已,多日来自欺欺人,被罗铭一句话就毁了,流烟瞪着眼前的人,恨不得撕开他的皮肉,看看他内里到底是人是鬼。
流烟扑过去揪住罗铭的衣领,“你是谁,为什么会和太子长得一模一样,连身上的疤痕红痣都一般无二?”
“我不可能认错,我从小服侍太子,他身上哪里多了块伤痕我比太子都要清楚。明明就是一样的身体,怎么可能有错?怎么会是两个人?嘻,你是太子,主子莫要逗弄流烟。流烟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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