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嘉、心”,三个字,实在是太正式了,谭佑想要打人的时候才会这么喊。
“傻子?”,特殊情景下开玩笑喊可以,平常这么喊,要么像有仇,要么过于亲昵。
“汪琪?”,知道了真实身份,自欺欺人的状态就太尴尬了。
谭佑站在饭桌旁考虑了足有一分钟,最终选择了放弃。
她走上楼,故意让脚步声重一点,不至于吓到傻姑娘。
卧室的门开着,大床上的被褥已经换了,干净清新,有幸嘉心身上香水的味道。
幸嘉心头朝下趴在被子里,不知道在干嘛,身子一颤一颤的。
谭佑抬手敲了敲开着的门,床上呜咽一声,身子拧巴拧巴,头抬起来先上手抹了一把脸。
还没转头,但谭佑知道她在干嘛了。
心里一紧,她赶紧上前两步跨过去:“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果然是哭泣的幸嘉心,头转过来的时候,头发蹭得乱糟糟的,眼睛红通通,被泪水泡得亮得像月光下深潭。
她一只手捂着嘴,盖去了大半张脸,这姿势真是压抑又可怜。
不知道怎么着,明明是美感差异极大的画面,谭佑却还是想起了多年前那日巷子里抱着书包的幸嘉心。
想起她衬着绚丽晚霞的身影,想起她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
那时她不懂,不懂这姑娘为何不说话,不懂这姑娘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她还是不懂,不懂这姑娘为什么突然哭,不懂她看着她为什么会让人心脏抽疼。
但有一样,谭佑是知道的。
那就是,现在,此刻,她需要她。
她像需要一个英雄一样地需要她。
谭佑走上前,半跪在床边,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怎么了啊?别哭了。”
幸嘉心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怕自己的哭泣会让鼻子呈现出不正常的状态,所以捂着的手一点都没松开。
她不能放弃这机会,只能抽抽噎噎地问出来:“我们,我们是,朋友吗?”
☆、第 17 章
是朋友吗?
谭佑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玩。
成年之后,特别是踏入社会,很少有人会问你,我们是朋友吗?
利益相关的难交心,大家心里都有数。
要是幸嘉心不是幸嘉心,只是汪琪,那她们只是客户而已,真算不上朋友。
但幸嘉心是幸嘉心啊,谭佑想起那些年少时的冲动和热血,怎么能不算是朋友呢?
那是永远都忘不了的,最单纯真心的朋友啊。
但是她可不像幸嘉心,能把这么肉麻的话说出口。谭佑转头想找点纸,发现刚才买的生活用品还没添置上来,于是道:“稍等一下。”
她想下楼去拿盒纸上来,但刚走到门口,便听身后一个栽倒,幸嘉心又埋在了被子里,细窄的肩膀动啊动,动啊动,很难过的模样。
“哎……”谭佑长叹了一口气,她重新走回去,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将人提了起来,“是,是,怎么不是了。”
语气不太好,但立刻就让幸嘉心破涕为笑。
“好啊。”她抬手抹了把脸,眼睛周围黑乎乎的。
谭佑弯下腰看着她:“别动。”
幸嘉心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一下。
谭佑和她的距离极近,她原本只是想去看看幸嘉心眼睛上面翘起的是什么东西,但挨得实在太近了,幸嘉心身上好闻的味道简直要淹没她了。
谭佑猛得直起了腰,指了指:“眼睛上有东西,你自己去看一下,洗把脸,饭好了。”
谭佑出了屋子,幸嘉心立马扑到了镜子前,眼睛上面何止有东西啊,她的妆花完了!
眼睫毛晕了,黑乎乎的,眼影也蹭得脏兮兮的,谭佑说的东西,是她的自然版假睫毛,边边已经翘起来了!
真是惨不忍睹,幸嘉心赶紧丧丧地卸妆洗脸,但一想起谭佑刚才的回答,又高兴起来。
窗外淅淅沥沥地又下起了雨,南方的冬天一不小心就开启了阴冷模式。
房间里的中央空调打开了,屋子的温度上来,幸嘉心卸完妆,跑去换了件彩色条纹的薄款紧身毛衣。
她白,穿色彩鲜亮的衣服会衬得气色很好,幸嘉心盯着自己的胸瞅了瞅,曲线玲珑,还是很好看的嘛。
她犹豫着要不要再上个素颜妆,毕竟这可是谭佑为她做的第一顿饭,但是楼下的人已经等不及,大声地叫她:“好了没啊,菜要凉了!”
“好了好了!”幸嘉心生怕她生气,赶紧往楼下跑。
谭佑的脾气可不好了,能提板凳砸人的那种呢。
饭厅里的灯光很温馨,谭佑大大咧咧地坐在一端,桌上的菜虽然都很日常,但到底也比这个人精致多了。
幸嘉心想坐得离她近一些,但谭佑把碗筷摆在另一端,幸嘉心只好坐到对面。
有一瞬间的静默,谭佑看着主人也没有招待的意思,只得自己开了口:“吃吧。”
幸嘉心倒是听话,乖乖地端起饭碗,夹了一筷子菜:“好吃!”
酸辣土豆丝有什么好吃的,谭佑做饭的水准,也就是能吃而已。
但幸嘉心夸得可走心:“超好吃!”
又夹了两筷子塞嘴里,大口吃饭的样子倒是一点都不像一个精致女博士该有的样子。
塞腊肉:“这个也好吃!”舀一小勺青豆:“哇!好香!”端起汤碗喝口汤:“啊啊,好舒服!”
谭佑终于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她冲着饭碗笑了好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幸嘉心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
“你不问我笑什么吗?”谭佑问她。
“你笑什么?”幸嘉心从善如流。
“你太夸张了。”谭佑指着菜,眼睛弯得像月牙,“这些哪有你说得那么好吃。”
“我说的是真心话!”幸嘉心瞪着眼睛,为谭佑的怀疑很不开心,“你还没尝了,你怎么知道不好吃,你尝尝看,真的超好吃!”
谭佑伸出筷子:“我自己做的我不知道……”
筷子塞进嘴里,她不说话了。
幸嘉心直勾勾地盯着她,尝口菜而已,一脸紧张。
谭佑的表情变啊变,变啊变,逗够了这个小傻子,才开口道:“真的很一般。”
她这说的是真话,太一般了,一般地让人觉得这顿饭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并不是为了享受食物。
但幸嘉心居然为这句话生气了。
谭佑低头吃了会饭,抬头才发现她真生气了,饭也不吃了,腮帮子还气鼓鼓的。
“呦,你咋了啊?”谭佑想不通。
“不许你说很一般。”幸嘉心可委屈,“超好吃。”
“天呐……”谭佑很想凑过去摸摸这人额头,是不是发烧烧傻了,记不得这饭是她做的。
她自己做的饭,她还没资格评价一般般了?
谭佑停了筷子,皱起了眉:“你要干什么?”
她声音冷了下来,幸嘉心一下子就怂了:“没,干什么。”
“吃饭。”谭佑命令道。
幸嘉心乖乖地拿起了筷子。
两人进入到了食不言寝不语的状态,两菜一汤,吃得精光。
谭佑站起身收拾碗筷,幸嘉心抱着自己的碗筷跟在她身后进了厨房:“我就是好久没吃过这种味道的饭了……”
这是在解释?多大的事啊。
谭佑转身接过她手中的碗筷,扔进洗碗池里开始动手洗碗:“什么味道啊?”
“就……”幸嘉心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不是零食的味道,也不是外卖的味道……”
谭佑的手停下来了,她转身看着幸嘉心,很是惊奇:“你自己不会做饭,就没有其他人会做饭吗?”
“其他人也不会给我做饭呀。”幸嘉心说。
谭佑一时有些恍惚,她沾着水的手指转悠了一圈:“你,你多久没吃这种味道的饭了?”
幸嘉心咬了咬嘴唇:“九,九年?上大学就没吃过了。”
你都不回家吗?谭佑没有问出这句话。
幸嘉心的家非常有钱,在初三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件事。
那时她骑着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送幸嘉心回家,她的家在他们城里最豪华的小区,那时谭佑就在想,这么有钱的人家,为什么不早早地给孩子做手术,为什么不派个小汽车来接送幸嘉心呢?
谭佑想起自己家,那个她从来不会带同学去的家。突然就意识到,不管有钱没钱,每个家庭都是有秘密的。
谭佑不愿意其他人知道自己家的秘密,也感同身受地不会去探求别人家的秘密。
于是她没再问,只是语重心长地道:“要自己学做饭啊,外卖吃多了会变丑的。”
自己做饭省钱这种最关键的原因对于幸嘉心来说肯定是不关键的,所以谭佑选择了幸嘉心这种小姑娘一看就很在乎的东西。
果然,幸嘉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半晌,呆呆地“哦”了一声。
谭佑冲她挥挥手:“出去吧,别在这站着了,碍事。”
幸嘉心乖乖地出了厨房,谭佑又道:“去把桌子擦一下!”
“好。”幸嘉心跑去收拾桌子。
跟养了个什么都不会的女儿似的,谭佑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