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佑低下头,觉得脚下的地都在晃悠。
就在这时,客厅突然爆出一声大喊,谭琦的声音里带着点哭腔,更多的是兴奋:“妈妈妈,真的真的真的……”
谭佑看了眼幸嘉心,谭琦又喊了一句:“艹他妈,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感谢谭风磊。”
谭佑顿了顿,她看向幸嘉心,想对她说,你在屋里待一会,我出去一下。
但幸嘉心突然抬手猛推了她一把,推得她往后踉跄几步,一下子坐到了床边上。
这房间小,统共就这么点平方,一大半都被这张床占了。
幸嘉心扑过来的时候,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咪,谭佑的脑子里来不及切换这什么状况,唯一升起的念头是不能让她摔着磕着了。
于是躺倒在床,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了砸到她身上的人,从下而上仰视着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幸嘉心的长发掉落下来,洒在她脸侧,遮去了谭佑大部分的光线,红唇一张一合间,有熟悉的香气缭绕起来,瞬间就把谭佑的心思勾偏了。
“这是件大喜事。”幸嘉心说的是这句话。
如果真相真的如幸嘉心说的那样,那的确是件大喜事。
这件包袱的扔掉,完全不像之前谭风磊的去世,那么让人唏嘘又心情复杂。
此刻轻松,是完完全全的轻松,此刻高兴,是可以彻彻底底地高兴。
不用再思前想后被回忆束缚,也不用再压抑情绪被道德绑架,这是件大喜事,值得用任何方式来庆祝。
不等幸嘉心再说,谭佑抬手压住她的后脑勺,靠近了那张唇。
回到橘城以后忙忙碌碌,即使偶尔的见面也只是浅淡的亲吻,就像在享受终于落定的安稳。
但此刻,必须激烈一点,必须抛却理智,不顾场地,不顾后果一点,才能配得上这喜悦。
两人的位置在床上翻转,门外客厅里还有谭琦和肖美琴说话的声音,屋子房门只关着并没有锁,有随时被推开的危险。
但谭佑觉得自己能够掌控这一切。
热度和柔软的香味很快蒸腾满整个空间,有脚步声过来的时候,谭佑一把拉过旁边的被子,盖在了幸嘉心身上,然后自己直起了身。
穿衣镜就在身侧,谭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端端正正,整整齐齐,只在细微的地方,有一些引人遐想的凌乱。
谭佑整了整衣服,来到门边上,在谭琦敲门的同时,拉开了门。
谭琦顿了下,看着谭佑。谭佑没有说话,等他先开口。
谭琦脑子来来回回转一圈,又笑开来:“姐,真的,我们以后没有债务了。”
“嗯。”谭佑应了一声。
谭琦对她的平静很不满意:“之前刘律师跟我说有这个可能的时候,我根本没敢相信,但是现在,白纸黑字写得很明白了,我可以跟你说说……”
“我相信。”谭佑突然道。
“嗯?”谭琦愣愣地看着她。
“我相信。”谭佑又重复了一遍,回头往屋内看了一眼。
谭琦突然咳了咳:“我就是给你说一声,那,你们忙,我……”
抬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指了指,就缩回客厅去了。
谭佑重新关上门,看向已经站起身的幸嘉心。
她理好了头发,拉好了衣领,正在擦嘴边被亲得混乱的口红。
见谭佑看过来,也不正眼看她,低了头,问她:“要庆祝一下吗?”
谭佑转身靠在门上,笑着问她:“怎么庆祝?”
“一般就是吃饭吧,我们已经吃过饭了。”
“所以就用你刚才庆祝的法子了?”谭佑挑挑眉。
“嘿。”幸嘉心继续低着脑袋,把裙子上的褶皱抚平。
谭佑走到她身边,替她拉了拉裙摆,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幸嘉心光滑的皮肤。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待会谭琦要准备回学校,我也得和我妈再谈谈。”
“好。”幸嘉心乖顺地点点头。
“这周末我没什么事,到时候我们待一整天。”
“好!”幸嘉心笑起来,凑过来在她唇边亲了一下。
送走了幸嘉心,肖美琴彻底释放了自己的情绪。
谭佑从小到大看她哭过无数次,只有这一次,不是让人烦躁的胁迫,不是让人绝望的悲伤。
这是一次彻底的告别,和跌宕的大半生。
谭佑和谭琦一左一右地陪着她,听她来来回回地说着一些老旧的话,最后的结语,终于新鲜又让人愉悦。
肖美琴握着他们的手说:“都过去了,你们现在想干什么,都放胆去干吧。”
一切真的都变得不一样了。
第二天肖美琴便精神奕奕地自己挎着包出了门,说要去找工作。这次不找那种不正规的小旅店,不是大酒店,就是写字楼。
谭佑怕她迷路,肖美琴指一指自己的嘴:“长这个是干嘛的,找年轻人问,总会说普通话的吧。”
“这天热的,你自己往哪跑,我上网帮你查查附近的招聘启事。”
“查你继续查,我得先熟悉路线。”肖美琴拍了拍自己的兜,“公交卡和手机我都装着呢。”
谭佑抬头看她:“我们这边的公交站……”
“诶,我知道我知道,你领着我坐那么多回了。”肖美琴不耐烦地挥挥手,“总要自己记路的啊,你还能走哪都跟着我。就算手机丢了,我也记得你电话号码,到时候找警察叔叔。”
这么大年龄了,还故意把警察叫叔叔,谭佑笑起来。
肖美琴也笑,还要再唠叨一句:“你不要小瞧你妈。”
谭佑突然就觉得,她真是可爱得不得了。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那个骑着自行车带着她穿过大街小巷的妈妈,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没两天,肖美琴还真给自己找了工作,而且条件听起来好得不得了,谭佑觉得像骗子,赶紧去了那家物业公司一趟,结果人家非常正规,肖美琴运气好,来打听的那天,刚好有人突然离职。
肖美琴二话没说挽起袖子就上,有了在旅馆的保洁经验,打扫个楼层的公共区域完全不在话下,干净又动作麻利,经理当下就拍了板让她来。
新工作环境好,工作量少,工资高还离家近,肖美琴十分满意,按道理,谭佑也应该十分满意。
但她在开心的同时又有些不开心,拍着肖美琴的肩膀不断地跟她强调:“如果干得累,干得不开心,就在家待着,我养你还是没问题的。”
“没到什么都不干的年龄呢。”肖美琴道,“你妈年龄也不大,再不能给你脱后腿了。”
谭佑打电话跟谭琦说这件事时,谭琦倒是想得特别明白,举双手赞成。
“人工作的时候早睡早起,身体状态会比较好,还能认识点新朋友,多跟人交流一下,不然你让妈一个人在家待着干嘛。”
“你还知道啊。”谭佑语气严厉,“那你能不能起早点看看书,别再挂科丢人了。”
“我这学期不仅不会挂科,之前挂的还会全补回来,要是做不到,我给你学狗叫。”谭琦口气挺大。
谭佑叹口气:“我又不是没听过你狗叫。”
“你这就过分了!小时候的狗叫能算做狗叫吗!那叫卖萌!”谭琦喊完,立马换了话题,“谭佑,我说真的呢,暑假找实习,我就去橘城吧,没几天了。”
“你就不能去见点大世面吗?”谭佑道。
“现在社会在哪里干好了不能见大世面,但有妈在的城市,就橘城一个。”谭琦嘴上能抹蜜,“我当然是想多陪陪她了。”
说完又补了一句:“再说了,我这不是为了解放你吗?”
谭佑不知道他有几层意思,没回话。
谭琦乐呵呵地道:“谭佑你放心飞,二弟我永相随。干你想干的事情吧。”
这话被肖美琴说过一遍,现在又被谭琦说了一遍,自己年过半百的妈妈和还没毕业的弟弟都仿佛已经找准了自己人生的方向,就剩下谭佑了。
那些埋在心底的种子,谭佑已经填好了土,浇好了水,剩下的,不过是顺其自然地让她发芽开花而已。
谭佑笑起来,觉得这个夏天明晃晃的,再藏不住一点黑暗。
周五晚上,谭佑抱着手机做了一晚上的攻略,关于明天和幸嘉心的约会要干什么。
之前,她们不是去处理一些事情,就是去逛逛街看看花,实在是太过普通了。
幸嘉心那么漂亮又有文化的女孩子,该去干点漂亮又有文化的事情,而且必须得是谭佑主导的。
于是翻遍了网上的小清新文艺约会,得出个结论,不管约会地点在哪里,不管是看书看电影还是看风景,都得把照片拍好看了。
谭佑皱着眉又开始看拍照攻略,研究了一晚上,最后往购物车里加了套全画幅相机。
按道理来说,她现在的存款带幸嘉心出门旅游,自驾走川藏线,用专业的设备,为两人留下完美的影像和记忆,应该没多大问题。
但到底是穷惯了,而且关于那些债务,未经时间证实的事,谭佑心里老有些不踏实,所以这个计划思前想后便又被她暂时搁置了下来。
这么想着,就越发觉得对不起幸嘉心。